细雪覆在红梅上,像一位俏佳人身披狐裘。
这眼疾一旦患上,非几日能痊愈,说不定日后都不可久视明亮之物。
闻惑关窗将雪景锁在外边,“别染了风寒。”
闻知霖睨着冒着滚滚热气的汤药,像是嘴巴发涩,光闻着味儿胃就不舒服。
“先生!先生!”爽朗男音乍起。
李家小儿前来登门拜访。
闻知霖闻声,撇头看向闻惑,“他又来寻你了。”
闻惑不为所动,“你先喝药。”
“我不喝,你就不去吗?”闻知霖再一歪头。
“……”闻惑不作答也不动身去接待客人,以为闻知霖在耍浑,凭此作要挟不喝药。
实则是闻知霖不喜那李明渊,虽说闻知霖一日可见闻惑四、五次,但相处时间累积起来还不够燃半支香,他谨记闻惑的教诲,阅百家典籍,诵千秋诗词。
而还没走到门口就叫嚷的人,却能和闻惑共处一室长达半日。
闻知霖不知何为嫉妒,只在心中愤懑道那人有什么好的,他有我讨人喜吗?
每当闻惑与李明渊相会后神色不对劲,说不忧也不是面不改色,说愁又不是眉上燃火。
最终,闻知霖怕李明渊有急事,还是自主把药喝了,将空碗轻搁在桌上,垂头嘟囔:“你去吧。”
闻惑还是未动。
闻知霖方抬头——
闻惑一摊手,掌心躺着一颗橘色蜜饯。
果脯尚未入口,闻知霖就觉得苦少了几分,面上带着浅笑,不紧不慢地从闻惑手中攫取甜食。
手抓握蜜饯时像一个白嫩的小面团子,闻惑无声托着,手心被对方的指尖抓挠的有些痒,待闻知霖拿到蜜饯,准备抽手离去又被一把拽住,“?”
闻知霖嘴里包着果脯,脸颊凸出球状,他伸出粉嫩舌尖往闻惑手上凑。
闻惑急忙将手抽离桎梏,“干什么?”
闻知霖仰头,粉嫩舌尖才收回,眨眼,认真地解释:“你手上还有蜜。”
“……”
“先生!先生在吗?”外有焦急催促。
闻惑拂袖匆匆离去。
闻知霖双腿够不着地,就一前一后晃悠。
闻惑前脚刚走,他就把窗打开了。
窗像一副会动的画,画中是闻惑愈行愈远的背影,墨色衣袖随朔风微扬,煽动空中的碎红飞向苍穹。
李明渊此次前来是带喜讯,说父亲经调养身体无碍。
他盘腿坐于榻上,面朝茶盏,偷瞥先生,对方依旧不动声色,不光相貌,就是言行神态都真有几分神仙的样子。
多亏了那小孩儿,他上山勤了许多,呆这儿的时日越久越是向往这种恬静生活。
山不是任何人都能进的,处处隐匿蛊虫,听长辈说百年前有从北边来的亡命徒汇聚此处,一行人想要占领这片山地称匪。
路未行到一半,有的腹泻不止,又或头痛欲裂,更甚者七窍流血,分别于三五七日后死去,到最后只有一人出山,跌跌撞撞到闹市扬言邪山,说罢当即断了气。
有人瞧见裤管下有活物蠕动,几个胆大的壮士褪下裤,一条黑蛇冲出。
众人大惊,慌忙逃窜,至于蛇的去处无人知晓。
这一带,约莫有三成人家的女子养蛊,故而寻常人家与其来往不密切,就怕交谈时对方就在你身上放了蛊,你成为养蛊的器皿却浑然不觉,这可谓典型的害人黑巫术。
纵使许多百姓对巫觋避之不及,但无处可寻医时仍会主动求巫。
传闻道行深的巫师操有不死药,李明渊也时常怀疑,先生是吞食了那物才容颜永驻,长生不死。
“先生,那孩子近来过得可好?”李明渊寒暄道。
闻惑想了想,答:“好。”
先生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过严肃拘谨。李明渊实在难以想象这人说笑的姿态,揣测小孩儿过的日子索然无味。
“那平常先生让他做些什么?”
“读书。”
果然。李明渊笑了笑,“必是佶屈聱牙又晦涩难懂。”
闻惑没有反驳。
虽不及废寝忘食的地步,但至少闻知霖是喜爱读书的,他天资聪慧,悟性极高,理解内容也不是什么难事。
“先生,最近民间盛行话本,不如……”李明渊察言观色,见闻惑不为所动,便住了嘴。
一局对弈结束,毫无悬念,又是闻惑胜。
这局棋周旋得比往日久,李明渊先是沾沾自喜棋艺渐精,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先生故意让着自己的,又不禁沉闷下去,随后又冒出一个念头,万一是先生也想同自己多呆一会儿呢?
李明渊思前想后又觉是自作多情。
先生阅人无数,又怎会对自己上心。
“时候不早了。”闻惑说。
李明渊听出送客之意,无奈笑笑,临行前又说:“先生,真不考虑话本吗?”
闻惑沉默不语。
李明渊很是失望,还想着明日借机送话本再来山上一趟,磨磨蹭蹭地朝门挪去。
闻惑摊开手掌,上面干透的蜜渍仍粘连皮肤,方才每碰一颗棋子,手指活动牵动掌心都生出异物感,黏糊糊的。
“带来吧。”
润玉般的声音响起。
李明渊一喜,闻言忙转头连连说好。
他承诺明日就送来,连踏雪的步子都轻快许多。
大雪,李明渊口喷薄雾,单手拍掉貂裘上的雪白,入室登堂前又抖了抖鞋。
他全然不顾被融雪浸湿的鞋面,从怀中掏出一摞新书,望向闻惑笑颜逐开,“话本我带来啦!”
闻惑点头接过,“有心了。”放置好书籍后给他沏茶。
“算不上有心。”李明渊挠头笑得憨厚,坐在他对面,调侃笑道:“我这是怕一个几岁孩童比我看起来老成呐——”
“……”闻惑端茶杯的手一顿,懂对方在打趣自己,只是笑笑不语。
李明渊看出神,见了先生又怎会念所谓天仙。
他着实羡慕那孩子,能与先生朝夕共处,春风化雨后必成栋梁之材。
李明渊垂头打量自身,哪像自己,终日游手好闲。
正如李明渊所说,闻知霖对话本爱不释手,不出几日竟将所有话本都读完了,只可惜其中一本《桃花簪》没了下册。
富贵小姐在灯会丢失的一枝桃花簪被穷小子捡拾,穷小子拿去当铺换钱,谁料那家当铺就是小姐家开的。
小姐误以为他是偷簪子的贼,惩罚他给当铺打白工。
他理亏只能照做。
在这段日子里,两人互生情愫,始终没有捅破这层纸。
书的末页写道:
所念四时朝暮,非安于须臾浮生。
待有所成,明媒正礼,再与妻闲听花落,至霜雪满覆头,以献佳话。
闻知霖猜测结局是得意而归,询问下一册的去处,闻惑说没有。
“怎会没有?”闻知霖怀疑闻惑是故意藏起来不让他看。
闻惑哪知道话本缺一册,不会哄孩子,只由着闻知霖自个儿生闷气。
直至几日后,李明渊再度来访,二人讨论此事。
“就是没有下册。”李明渊笑道:“据说,是本自传。”
“真的?”
夜里,坐在桌前的闻知霖听闻惑的复述,他喜得忘记练字,激动得差点甩出墨渍,转头问:“你不是会算命吗?你算算他成功了吗?”
“……不可道。”
“为什么啊?算命不就是为了让人知道的吗?”闻知霖反问。
闻惑解释:“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他人命数,不可随意透露。”
更何况,算命可不是为满足好奇心。
闻知霖以为是借口,意味深长道:“你是不是算不准呐?”
他开始用激将法。
“嗯,会不准。”
闻知霖:“?”
看样子这巫师也不是很厉害嘛——
闻惑解释:“算出来的命,意味的是顺目前局势发展,你将走向这个结局,至于信不信由你,变不变亦由你。”
“有的人不甘此结局,所以耗费心思改变,成功了,就叫‘事在人为’,失败了,就是‘天命难违’。”
“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闻惑浅笑:“所谓‘不准’就是这么来的。”
“那我的命呢?我的命数,你可以告知我吧?”
闻惑一怔,张了张口。
闻知霖看他模样是不愿说,便开始磨人,抱着闻惑的手臂摇晃个不停,声音甜糯,“说说嘛~”
“不可。”闻惑扯回手,冷言拒绝。
“……”闻知霖怀里一空,闷闷不乐地坐回座位埋头练字。
闻惑习以为常。
闻知霖一耍性子就闷声不吭做事,闻惑怎么叫他他都不应,但过阵子,他自己消气了又来粘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