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程子渊迟疑了一下，将张大娘签下的条子递给白婉言，“你瞧。”
接过单子，等白婉言看清楚上面的字，她的脸色暗沉，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宁静。
在白婉言父母还未过世时，白婉言是村子内唯一能够上学堂的女孩。她学的和男孩们并无不同，字还是识的。
“她拿着岁岁的药去换钱？”
程子渊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点头，“要不然岁岁早就好了。”
“我以为，她会看在自己女儿的份上，看在我给了她这么多东西的份上，会对岁岁好一点的。”白婉言的手垂了下去，手指轻轻地掐着条子，风一吹，条子仿佛就要飘走。
张大娘曾经有个女儿，只是后来不知道去哪了，张大娘找过了，却没有找到。
白婉言请张大娘照顾程岁岁的时候还怕麻烦她，担心的问了又问，是张大娘说看到程岁岁就想起自己的女儿，会把程岁岁当自己女儿一样照顾。
白婉言这才放心的。
但白婉言也不是白白占别人便宜的人，她自己手头紧，可在那几日，还是拿了些东西感谢张大娘。
程子渊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不该跟白婉言说这件事的。
眼下白婉言的情绪不太对，连带着心情低落，都不愿意搭理他了。
程子渊暗戳戳的朝程岁岁使了好几个眼神，可惜程岁岁太小了，根本就看不懂，半点反应都没有给他。
不知所措的程子渊只能站在白婉言的身后，想着要是白婉言哭了，他就递衣袖过去，让白婉言擦眼泪。
“走吧，回去吧。”
路上都是人，来来往往的，络绎不绝。白婉言站在这里，额外突兀，她突然拉过程岁岁的手，朝着程子渊喊了句。
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看着像接受了事实，可那单薄瘦削的肩膀，又实在是不堪一击。
程子渊手上还有糖，是这样的把戏玩一次就够了，要是再想用糖来讨好白婉言，是有些敷衍了。
他的眸子转了转，最后落在白婉言有些急促的脚步上，长腿一迈，追了上去。
路过饭馆时，饭馆的大门还紧闭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只是程子渊知道，店主活该。
张大娘是想偷偷去库房偷银子还钱的。她在这饭馆待了这么久，也有些门路，很快就进了库房。
只是库房内东西杂乱无章，张大娘又是担心又是着急，翻来覆去半天也没有见到值钱的东西。
她想要放弃，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只是一抬眼，却扫到了让她意外的东西。
那是一个拿着大麻袋裹住的东西，大麻袋被平放在地上，看着像没有什么，可张大娘知道，店主有个癖好，他喜欢将值钱的东西拿不值钱的玩意裹住。
眼前的大麻袋上落满了灰尘，不正是不值钱玩意的典型代表吗？
张大娘眼前一亮，急冲冲地就过去想将大麻袋解开。
摸到大麻袋张大娘才感觉到，里头东西好像不多，小小的，莫不是玉如意？
想到这种可能，她动作的快了几分。
只是麻袋被解开后，里面的东西让她失望又震惊。
那里面，收着的不是玉如意，而是骨头。
张大娘认不出那是人的骨头还是什么的骨头，但是她还记得自己女儿最后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
多少个日夜，她都难以入眠。
也是多少的日夜，她的耳边中只有女儿的声音。
女儿哭喊着，哀叫着，在问她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抛弃。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一张嘴却发现自己只会发出哽咽的声音。
而如今，躺在麻袋里的，是她失踪多年的女儿。
那个蝴蝶发簪，是她送给女儿的六岁生日礼物，现在，蝴蝶发簪和她女儿的尸.骨孤零零的躺在麻袋里。
张大娘颤抖着，伸出手将蝴蝶发簪拿在手里，泣不成声。
而她发现，不止她女儿，还有其他人。
张大娘收拾了自己女儿的尸.骨，将她从库房带了出去，嘴边喃喃着：“和阿娘一起看看月亮，是阿娘对不住你。”
第二天，她拿着刀，给了店主一击，也引来了官府的人。
在原先的发展中，店主打算对白婉言母女俩也这样做，只是因为程岁岁太小了，他便先对白婉言下手。
后来原主派的人去了，店主才没能成功对白婉言下手。只是白婉言，最后还是毁在了原主手里。
店主专门收留像白婉言这种孤身带着孩子的女人，伺机下手。
也不知道他有过多少次这样的经历，竟然一次也没有失手，如果不是张大娘想去库房偷东西，恐怕还一直没有人发现。
也不知道店主究竟有什么样的胆量，才敢将尸.体全部堆到看守并不严格的库房里。
张大娘或许有苦衷，但店主，绝非良善之人。他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作了太多的恶。
程子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程岁岁的手被白婉言牵着，走起路来一下一下的，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店主的鬼面被揭穿，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作恶，不会再有人会在他的手上。
程子渊牵住程岁岁的手，捏了捏，转而将目光放向白婉言，目光柔和，“我跟你讲讲一路上我碰到的事吧。”
白婉言随意点了点头，却并未将目光放到程子渊的身上，显然她还在思考其他事情。
三人的影子逐渐拉长，微风吹过，拂起一抹青丝。
说起话来，程子渊的手就不停地乱动，时不时比划一下大小，又丈量一下高度，语言描述不出来的，他就搭配上手来比划。
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偏偏他不自知，越讲越起劲，倒是将白婉言的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说到惊险处，白婉言还会问一句：“后来呢？”语气听起来平淡，可心却被提了起来，脸上也带着几分紧张。
程子渊表现得很配合，白婉言一问，他就深深地吸一口气，将时间拖长，惹得白婉言生气才肯继续。
一家三口沿着街道走着，很快就到了住所。此时白婉言还有些意犹未尽，只是她面上不显，黑眸眨了眨，脚下却不挪动，半步也不离开程子渊。
要知道前几日，白婉言巴不得离程子渊远一点，一见到他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程子渊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就见完成度果然往上提了一些。
“虽然我银子被偷了，但是我还是得去考试啊。”程子渊挑眉，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口灌下去，才觉得冒烟的嗓子舒服了些。
他现在是欢乐喜剧人，说着自己悲惨的遭遇，却又不能只卖惨，反而得卖笑。
一路说回来，他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刚好就碰上了大雨，我没银子，就找了一个破庙。那个闪电，哗啦一下，好像要把天划一个口子。”程子渊望了望天，“原先黑暗的破庙也被闪电照亮，而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
程子渊的声音也随着他说话的氛围改变，他带着颤音，嚯的一下，将白婉言吓了一跳。
白婉言的手揪着，她虽然害怕，但好奇心多过于害怕，大眼睛望着程子渊，一眨不眨，“到底是什么？”
程子渊朝着白婉言笑了笑，将话题止住于此，“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将话题止在这儿，好比是将白婉言的心高高挂在树上，拿着羽毛轻轻的挠痒。
白婉言有些恼怒，挥手轻轻拍了一下程子渊，“没有下回了。”
突然被啪一下打，程子渊仍旧就不说，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倒像是调戏良家的纨绔子，“小娘子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告诉你后事如何。”
白婉言还从未见过程子渊这样，一时间愣了，只是她此刻的注意力在后事如何上，并未多想，只以为是此趟行程改变了程子渊的性格。
“何事？”白婉言定了定神，问。
程子渊往前凑了凑，将吊儿郎当的脸色收起，眼里也多了几分严肃，“陪我回去一趟。”
白婉言脸色一愣，刚才还笑着，现下脸上的笑无比僵硬，身子也僵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望着程子渊，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先前程子渊说过不回去的，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到现在她仍旧记得，程家人的那幅嘴脸，他们将她推了出去，连带着岁岁一起，只给她丢了一个扁扁的包裹。
再等她抬头，想要问为什么的时候，回应她的是砰的一声。
白婉言不想回去。
眼前的人语气诚恳，一双眸子期待的望着她，白婉言一时弄不清楚程子渊到底在想什么。
她看了一眼岁岁，程岁岁的风寒已经好了很多，这两日好生照料着，吃穿都没有短缺，脸上也红润了不少。
可这不代表着，白婉言就能忘掉先前发生的一切，毫无隔阂的对着程家人笑。
女儿是她的逆鳞，也是支撑她的一切力量，谁都不可以伤害她。
望着程子渊的眼睛，白婉言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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