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毕业照那天也是个宜人的好天气，温度还不算高，早晚仍需要穿外套，下午第二节课时方百川领着高三一班的学生先去拍班级合照。
陈京洛和陆琼身高相近，稍微耍点小聪明就能挨在一起，等站位都排好之后陈京洛看着前面立着的相机，春风拂面，她恍惚了一瞬。
上一次拍毕业照时是站在哪里的，她已经忘记了，似乎是在角落，那张照片早就丢了，只记得当时没有笑，表情很淡，无喜无悲，有些木然。
“看镜头！”陆琼拉了一下她的手，提醒道。
陈京洛没有松开手，两人的食指和中指仍旧松松地搭在一起，弯起嘴角迎接闪光灯亮起。
等待其他班拍照片的时候杨可漪带着相机到处拍照，虽然这次穿的衣服没有成人礼那天好看，但心境截然不同，几人换着姿势拍了很多照片。
人群中她笑得自然松弛，贺新尧远远地看到她，穿过件件校服朝她走去，还剩下几步远的时候她像是察觉到了，旋身回望。
隔着喧闹的人群，贺新尧读到了她的唇语——看什么看。
贺新尧笑了出来，走上前问道：“你是小气鬼啊，看都不让看。”
“是的，收费观看。”陈京洛理直气壮地说。
“怎么收费，多少钱一分钟？”贺新尧问。
“三千，”陈京洛很善良地给他优惠，“可以靠做饭来抵债。”
“真是谢谢了。”贺新尧也很客气。有脚步声从身侧一闪而过，他转过头，正好迎上快门声。
相机的取景框里塞满了人，大多都因为动作被虚化掉了，站在画面中心的少女言笑晏晏，微微仰头，侧身看着一旁的人，少年则恰好看向镜头，唇角仍有没来得急收回去的笑意。
“拍得好吧？回头洗出来给你们。”杨可漪晃了晃相机，很快就跑去别的地方了。
春风醉人，陈京洛脸上一直含着笑，忽然说着：“上回没合照，可惜了，你穿西装还挺帅呢。”
“还有机会的，”贺新尧随口说道，“结婚的时候你就又能看到了。”
陈京洛捂着脸，笑得更厉害了。
贺新尧叹了口气，笑容有点无措：“哎，你这样我就要害羞了。”
没什么时间给他害羞，老师很快就来组织各班同学整队去拍年级合照了，拍了几遍才结束。回班的路上杨可漪说着即将到来的五一假，虽然只有短短三天，仍然值得期待。
“就是听说可能一号会下大暴雨，哎，那就很烦诶，”杨可漪许愿，“这场雨如果能提前下掉就好了。”
老天爷实现了她的愿望，四月的最后一天，黑云密密麻麻地压下来，空气里满是大雨来临前的味道，分明是白昼，天色却像是暗夜前夕。
上学期的那场雨把学校电路都下断了，这会儿风声赫赫，教学楼的走廊和窗户上都趴满了人头，大家都期待着能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雨来提前中止复习的高压。
江棘是其中最盼望出点什么乱子的人，下午仅剩两节自习课，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提前放学，但学校显然没有这个打算，他暗暗思考了半天，撞了撞一旁贺新尧的胳膊：“走不走？”
“去哪？”贺新尧问。
“随便，”江棘挠了挠额头，“待不下去了，再复习我就真的要疯了。”
“天啊，你不会认为你之前精神都很正常吧？”贺新尧问。
“对啊江棘，你难道不是一直在发疯吗？”韩沁也说。
“我他妈……”江棘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算了，我说了高考前不打人的。”
“真懂事。”贺新尧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说笑打闹间一班后门走出来三个人，杨可漪先看到他们，出声打了个招呼，江棘立刻问要不要出去玩。
“复习也不差这一会儿了，”江棘拖着语调努力地说服她们，突然灵光一闪，“陈京洛，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陈京洛眯起眼睛：“什么赌？”
江棘抬手指了指天，云层越来越低了，空气里弥漫着很重的湿意，不消多时这场雨就会落下来，他说：“就赌现在出发，从这里走到艺术楼，会不会淋到雨。”
“行啊，我赌会淋到雨，”陈京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输了一会儿请晚饭，怎么样？”
“可以。”江棘一口应下，回头朝贺新尧挑了挑眉，意思是，你不想去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去。
结果就是六个人趁着上课铃打响之前一窝蜂的走向楼梯间，陆琼紧挨着陈京洛，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你也觉得会淋到雨吗？”陈京洛问。
“我觉得不会，”陆琼小声笑起来，“但是咱俩还是统一阵线，大不了就慢慢走，我还可以半路假摔拖时间。”
陈京洛对于陆琼的话十分感动，然而假摔并没有提上行程，才刚走出教学楼没多久，陈京洛的鼻子上就接到了一滴雨。
雨势如同覆盆之水，几乎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顷刻间从天而降，将他们浇得措手不及。
陈京洛本能后退了一步，现在离教学楼还不远，很快就能折返回去，但身后有个人影已经往前跑了出去。
“愣着干嘛，”江棘转过身来，倒退着跑，“到艺术楼才算结束！”
“有病吧你！”韩沁怒骂一声，提脚冲过去就要打他。
后面的事就开始乱套了，压抑的情绪像洪水一样滔滔不绝地冲向阀门，几人踏着雨一路狂奔，上课铃声在雨幕之后轰然响起，但已经没人顾得上了，他们一直跑到艺术楼大堂才停下脚步，喘着气席地而坐。
陈京洛靠在柱子上给自己顺完气，朝着江棘说：“我要吃烧烤。”
江棘比了个OK，站起来往楼道里走，从贩卖机里抱出来几瓶水，分完之后靠着墙坐下来。
凉风阵阵，吹出少年瘦削的身形，贺新尧挪到陈京洛身后，伸手接住她飞扬的马尾，发丝已经湿了一层，触感有些硬。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陈京洛身子后倾，靠在贺新尧的膝盖上。
“在这坐会儿吧，挺凉快的。”贺新尧极尽懒散地倚在墙上，坐出了一种断胳膊断腿的感觉。
雨势丝毫不减，将天地间一切都打碎，路面上溅起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像一道结界，把他们笼在这个空旷的大堂，教学楼的声音被完全隔离在外，世界变得喧闹而安静。
韩沁拍了江棘一下，说都怪他非要跑过来，江棘很不服气，觉得这里空气清新宜人，陆琼从中煽风点火，两人立刻闹起来。
“我屁股都要坐麻了，这雨还跟刚刚一样大。”韩沁十分不满。
“朝我嚷嚷什么，是我让它下的吗，我有那个能耐第一个就把你家弄淹了。”江棘恶狠狠地回击。
“你们不要再吵了，”陆琼真诚地说，“再吵就去雨里打一架。”
陈京洛隔岸观火看得很开心，边上的杨可漪靠过来说着：“钢琴那里就有个软凳子，走，我们悄悄过去霸占它。”
不过她们还没来得及坐下剩下的人就反应过来了，一窝蜂涌过来要抢着坐，七十几公分的双人椅只能勉强坐下三个人，杨可漪被挤得受不了，唰一下站起来逃离战场。
“江棘你下来，”贺新尧站在边上指着他，“没让你倒立就不错了你还敢坐着。”
“就是！”韩沁立刻把江棘拽下来。
杨可漪已经靠着墙坐下了懒得再动弹了，韩沁刚想问贺新尧累不累就看到他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要脸吗你？”韩沁瞪大眼睛。
“别吵，听哥给你们弹奏一曲。”贺新尧笑起来，有模有样地打开琴盖。
韩沁愣了愣。贺新尧学琴是因为陶溪，从他一个人搬出来住之后就把琴丢在杂物间再也没碰过，更何况现在两人阴阳永隔，以他的性格应该再也不会弹琴才正常。
江棘先回过神来，伸手拍了拍琴：“你认真点，好好弹，弹得不好我要去告状的。”
“不会让你有那个机会的，”贺新尧神情散漫，偏头看了眼身边的陈京洛，“想听什么？”
陈京洛没什么要求：“随便，你自己发挥吧。”
“好。”贺新尧挑起唇角，手指很快就落下，弹出第一个音节。
屋檐外暴雨连天，雨滴砸在地上的声音大到他们交谈时需要用喊的，贺新尧弹的曲子并不热烈，但大堂空阔高敞，让琴声在回响里显得格外深远。
劲风吹乱他们的发丝和校服，少年人青涩的脸孔和身形失去遮挡，展露在不知疲倦的雨里，浸润在清逸放达的琴声里。
不是熟练的曲子，但贺新尧弹得非常流畅，最后一个音落下后偏头打了个喷嚏。
“我草。”江棘听到动静扭过头，几个打着伞的保安在门口停下脚步，他立刻喊道：“跑跑跑！”
保安已经踏进大堂，几人手忙脚乱地互相拽着往走廊尽头的小门跑出去，在雨里没有思考的时间，头皮被狠狠地攻击着，领头的江棘下意识往熟悉的路线跑，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围墙外了。
“所以我们为什么出来了？”杨可漪懵懵地问。
“对啊，那里有监控的，一看就知道是谁了，”韩沁抹了把脸上的水，“而且都他妈高三了，抓了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啊。”
“不好意思，翻习惯了，”江棘低头一直笑，笑得咽下几滴雨水，忍不住开始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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