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沈长安没能睡着,脑海中不断回闪这几年关于沈家军的片段,她来京才短短三月,很多人和事在回忆里就已像是前朝的旧梦,每每忆起,竟真像是隔了生死,恍若前世。
直到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透过窗棂轻薄的纸张,淡淡的印在书桌前的宣纸上,沈弥趴伏下去,将脸贴在纸上,她感觉那丝亮光好像带着些温度,驱散了彻夜的寒凉,心头一松,终于睡了过去。
沈阿弥觉得她睡着不过片刻,天赐就来叫醒了她
“容姨差人来给你送药了,爷,您早起练字都会睡着的吗?亏您昨晚睡那么早。”
说完就把书案前的窗户用叉竿顶起,此时日头已升,阳光正好,满目的日光一下就泄进了屋里,洒在沈弥趴在纸上的半张脸上,她眉头微蹙,眼睛忍不住地眯成了一条缝。
沈弥其实在天赐刚进屋就醒来了,昨晚她没进卧室,只在外间的书房里,坐在窗前一夜,思索接下来的打算,一遍遍地考虑各种情况的发生,根据近来得到的消息,在脑海中调整变动。
她怕天赐看出她昨晚没有睡觉,就继续趴在桌子上假寐,就听天赐在她耳边嘀咕
“一大早起来就又睡觉,不知道的以为您昨晚当贼去了。”
“趴在桌子上就睡,也不怕扭到脖子,纸上的字都要印脸上了,外袍还皱了,您可真邋遢。”
听到这句话,沈弥暗道不好。
“沈长安! 你昨天是不是没睡觉!你怎么和昨天穿的一样!你是不是不打算养好身子,想当一辈子痨病鬼。”
沈弥眼见被抓包,赶紧睁眼不装睡了,坐起身讨好的冲着天赐笑
“天赐阿弟说的是,沈长安太不像话了,我沈弥第一个就不同意!”
天赐惯常知道沈弥是个厚脸皮的,也懒得再和她扯皮。
“容姨说把这个月的绝世膏给您续上,早晚各涂一遍,定将您养的肌肤胜雪,比过京里所有小娘子。”
边关日头毒风沙大,沈弥天生白皮还是被晒成小麦色,放在军中看着算是很白嫩了,回京一比还是不像常年在公主府的小太监,还好有容姨的绝世膏,这几个月按时涂着,沈弥真真白了不少。
天赐盯着沈弥的脸瞧,真的白了好多,又嫩又白的脸在阳光下还能看到细细的绒毛,像原来马哥家刚生下来的小猪仔。
这绝世膏真这么好用吗?自己要不要也找容姨求一罐,听说京中的小郎君也是以肤白者为美。
沈弥不知道天赐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了估计也忍不住给他来上一拳。
她正心虚没好好睡觉被逮住的事,看到天赐在发呆,赶紧顺手拿走桌上的绝世膏,悄悄溜走了。
等到袁公公来时,沈弥正躺在院中的花棚下的藤椅上补觉,袁公公倒是一脸了然,像是知道沈弥昨夜定是无法睡个好觉。
他也是没拿自己当外人,喊过天赐给自己也拿了一把躺椅,躺在香几另一侧,吱吱呀呀的摇起来。
沈弥其实在袁公公进院门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常年习武和斥候时期的习惯都让她有异于常人的警觉,何况刚刚经历的一切,让在这个世界上若游魂一样的她,对身边的一切更为敏感和警惕。
沈弥猜到以袁公公的老练定已察觉到她是装睡,但她听着身旁不远处藤椅吱吱呀呀的声音,也知道袁公公定是不会揭穿她。他或许只想看看沈弥经过昨晚的深思熟虑今日对他会是个什么态度。这是对沈弥,也或是对沈老将军的试探。
沈弥伸个懒腰,眯缝着眼像是努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线,眼睛瞥向旁边,假意惊讶。
“袁公公,您老来了,天赐这小子怎么也不喊我一声!也怪我,这天气太好,本来在这凉亭下等您,这一躺下,竟就睡了过去,连您来了都不知,该打该打。”
说完了,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颊,一脸夸张的歉疚和被抓包偷懒的羞怯倒是演绎的淋漓尽致,确实远远过了火候。
袁公公果然没有拆穿她,拂尘一扬换到另一侧,懒懒道
“难得京都初春有这样的天气,这廊棚搭的也不错,咱家躺上这椅子,要是闭上眼,也说不定就会这样睡过去。”
沈弥听到这话,心头一动,却是敛目一笑,
“可惜终究是在屋外,没有房屋遮蔽,这微风刚来时还不觉得,要是睡在这里晚上定会头痛,若是一个不小心睡久了,万一伤风可就不美了,阿弥还是扶您进屋吧。”
沈弥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袁公公的表情,抬起手臂候在一旁,袁公公将拂尘又换到左手,轻笑
“阿弥说的有理,咱家年纪大了,确实不能贪凉。”
说罢扶着沈弥的手起身坐了起来,缓步进了偏厅的书房。
进了书房,沈弥刚刚关上房门,袁公公便先开口了
“今日你就收拾东西,交待好该交待的事情,入夜后公主府会有人来接你。
也不用收拾什么,亵衣里缝些银子,其他的你想带怕是也带不入宫门去。”
沈弥倒是一惊,袁公公之前与她说,他要教给她的事情,繁琐又庞杂,很多当太监的习惯,得花时间练成下意识的反应,即使日日不停,少说也得再要三个月才能准备妥当。
现在却说今夜就要离开,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以至于打乱他们的计划。
但袁公公既已经这样说,怕是此事必行,沈弥想了想还是问了出口
“公公,莫非大长公主有什么事?需要阿弥尽早入宫?”
沈弥知道大长公主和袁公公对自己帮助很多,是她能进宫的关键,但她也不愿全为大长公主把控。
她有自己想做的事,她可以妥协,也可以当大长公主的刀,但这刀柄却不能紧紧握在大长公主手里。
换个角度看,如果大长公主没有私心,只是为了帮沈老将军这个忙,她也是不愿为了自己的事,拖整个大长公主府下水。
“不是大长公主有事,是宫里最近会有变数。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栾被皇上贬入掖庭,曹安借机向皇上谏言提前内书堂的选拔。
内书堂从先帝时期就由冯栾掌控,曹安此举意在培养更多属于自己派系的人。
但冯栾的干儿子冯云云可还在御前服侍皇帝,武安帝多疑,对曹安也不全信,过不久冯栾定会官复原职。
内书堂提前选拔正好也会是冯云云救出冯栾的契机,冯云云必不会阻拦。
所以此次的内书堂选拔,冯栾定会埋伏自己的暗子。
你若是从大长公主府被罚进掖庭,这是你短期内进入内廷权力中心最好的时机。”
沈弥闻言一惊,她没有想到袁公公已经替她考虑了这么多,她知道这对她而言是难得的机会,即使袁公公想利用她,她也愿意冒着这个风险,去试一次。
沈弥伏身跪地,向袁公公一拜
“多谢袁公公大恩,沈弥在此谢过,来日必报此恩。”
袁公公却是面色无波,道
“大长公主让我助你,我助你是因为她,所以谈不上对你的恩情,咱家也不需要你感谢。
我年纪大了,总爱想些以前的事。
只是对你有些期许,万一你做到了,咱家高兴,万一你没做到,那也是我还了大长公主的恩,咱家也不难过。”
沈弥似是知道袁公公指的期许是什么,又好像不确定。
她觉得袁公公想的,或许与他当年进宫的时候想的一样,会是一个读书人的愿望。
沈弥送袁公公出门后,脑子里开始翻来覆去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晚上公主府就会派人来接,那就得先把文叔和天赐安排好。
“天赐,今晚我就要去大长公主府,你和文叔把东西收拾了,也搬出去,外爷在青云巷给我留了个小宅,你和文叔搬过去。那里住的读书人多,你和文叔扮成举子和管家,暂时住到那里,离皇城和东城门都不远,若我有事,你们得到消息也快,方便从东城门撤出去。”
天赐端着饭碗,正在扒饭,就听见这一股脑的交待,他把头从海碗里抬起来,整个人都还有点懵。
沈弥趁热打铁 “文叔,你和天赐照顾好自己,我走之后不要再打探我的任何消息,我会在适当的时机联系你们。把这封信交给伏叔,他知道怎么办。”
沈弥还想交待几句要天赐少给文叔惹麻烦之类的话,就看见文叔的眼睛已经开始眼泪汪汪,
“阿弥,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不是还有几个月吗?你走了我和天赐想你可怎么办啊,阿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这皇宫可是吃人的地方啊,阿弥,文叔真的好担心你,呜呜呜”
看着文叔泪涕横流哭得皱起来的脸,沈弥心想,早知道留封信偷偷走掉好了。
可是她还是怕纸上写的不够清楚,怕有漏掉什么细节让他们没往心里去。
文叔哭的让天赐好像也开始鼻头红红,沈弥赶紧哄着天赐说:
“天赐少爷你鼻子怎么红了,这怕不是要起风疹,正好我要走了,你再去找容姨多要几罐绝世膏。
你也拿一罐,这皮肤可要保养,你在京城当少爷那就是要肤白貌美。
天赐你抓紧去啊,晚上你就得用起来!好好保养!”
天赐被她这一打岔一忽悠,老老实实的出门给她办事去了,只有文叔留在家吸溜着鼻涕给她收拾行李,也就是带些钱和几套替换的鞋袜。
缝了钱的亵衣沈弥自己已经早早备好了,偷偷在各个领口还缝了不少金叶子。多带一点钱,可能以后就少挨一顿打,这可是顶顶重要的事。
转眼到了半夜,沈弥和天赐还有文叔在凉棚下吃点心,两碟红豆糕,一碟甜口,一碟咸口。
香几上放着一个方型铜制香插,烟雾徐徐向上,飘进廊上的藤蔓中就消散了。
沈弥站起身,看着烟气后掩着的天赐和文叔,他俩躺在藤椅上,一摇一晃的发出吱呀的声音,显得整个小院倒是安静的有些突兀。
他俩好像睡着了,刚入春的夜晚却还是有些寒意。
沈弥从内室取来两个毯子给文叔和天赐盖上,天赐裹紧身上的毯子嘴里发出些咕咕囔囔的呓语。
她掐灭正在燃着的熏香,从怀里掏出另一根点起。夜深天更凉,还是让他们过会儿醒来进屋睡。
阿弥看着他们在摇椅上晃悠悠地睡着觉,她又抬头看向还显稀疏的藤架,今夜月圆云稀,月光挤过枝叶投向这个小小的院子。
凉夜春风过,月光在交错的藤叶缝隙中也熙熙攘攘,光斑照着沈弥手里拿起的红豆糕,明明是分别的时候,却似乎有些花好月圆的错觉。
沈弥看着他们熟睡的身影,一口吃下手里的糕点,拾起靠在几案边的包袱,双脚轻点翻身向后门跃去。
刚到后门不过两息,就有人来了,安静的夜晚沈弥可以清晰地听见门口之人轻轻的呼吸声,她拉开门,见到门外的两个小内侍,来人拱手作揖。
“沈公公,请上马车,今夜大长公主府赏灯宴,大长公主要您亲自请霄华楼的花魁朱娘子进府献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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