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炊袅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油布包裹拿出,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塞到了枕头底下最靠里的位置。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杨术似乎并没留意他这个小动作,见他收拾停当,便道:“灶房在左边。自己去看看米粮在哪儿。”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该做饭了。

阿水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会的饭食不多,无非是些贴饼子、熬粥、蒸红薯之类的简单东西,而且以往在张家,用的都是最次的粗粮,油盐也看得紧,不知杨术这里……

他跟着杨术走到隔壁的灶房。这里比他那间小屋大不了多少,但灶台、水缸、碗柜一应俱全,虽然陈旧,却擦洗得干净。杨术打开一个矮柜的门,里面放着半袋粟米,一小袋白面,还有几个红薯土豆。旁边的瓦罐里盛着清亮的猪油和粗盐。

东西不算丰盛,但比起张家,已是好了太多,尤其是那半袋白面,在张家是轻易吃不到的。

“看着做。”杨术丢下三个字,便转身出去了,留下阿水一个人对着灶台发愣。

他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水缸里的水是满的,清澈见底。他先舀水淘米,粟米粒粒分明,不像张家总是掺着不少沙砾糠皮。

灶膛里的火也好生。松针引火,加上干燥的柴块,火苗很快旺旺地烧起来,舔舐着锅底。阿水将淘好的米下锅,又切了两个红薯块进去一起熬煮。

趁着熬粥的功夫,他舀出小半碗白面,加水揉成光滑的面团。看着那细腻的白面在手中变换形态,他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踏实感。他没有做复杂的,只将面团擀开,撒上少许盐粒,滴上几滴金贵的猪油抹匀,再卷起擀平,做成几张简单的烙饼。

锅热刷油,饼子贴上去,很快发出滋滋的响声,面香混合着油香弥漫开来。阿水专注地翻动着饼子,看着它们一点点变得金黄焦脆。

粥香和饼香渐渐充满了小小的灶房,透过敞开的门飘到院子里。

杨术正坐在院中的石墩上,擦拭着一把锄头。闻到香气,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朝灶房方向看了一眼,又继续低头忙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阿水将熬得浓稠的粟米红薯粥和烙得金黄的油饼端到院里那张低矮的木桌上,又摆上两副碗筷。饭菜简单,却热气腾腾,散发着最质朴的香气。

杨术放下锄头,去井边打了水洗手,然后走过来,在桌边坐下。他拿起一张饼,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又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阿水有些忐忑地坐在他对面,小口喝着自己碗里的粥,悄悄观察着他的反应。

“饼,火候还行。”杨术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褒贬,“粥,下次水可以少点。”

阿水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嗯。”

这就是……认可了?他低下头,掩住眼底一丝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亮光,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似乎稍稍落下了一点点。

饭后,杨术主动收拾了碗筷去洗。阿水想帮忙,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歇着去。”他言简意赅。

阿水只好退回自己的小屋,坐在床沿上,听着外面哗啦啦的水声和碗碟相碰的清脆声响,依旧有些恍惚。这一切,和他预想的、以及过往十几年的经验,都太不一样。

下午,杨术扛着锄头出了门,像是去侍弄屋后的哪块地。阿水被留在院里,杨术只丢给他一句“随便看看,别乱跑”。

他拘谨地在院子里走了走。阳光正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他蹲在篱笆边,看着那几株蔫巴巴的草药,犹豫了一下,拿起角落的木勺,舀了清水,小心翼翼地浇在它们的根部的泥土上。

做完这些,他回到那个属于他的木墩子上坐下。阳光晒得他有些昏昏欲睡,连日的病痛和惊惶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暖意驱散了不少。他从枕头下摸出那截香木,握在掌心,温润的触感和清冽的气息让他感到安心。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那几件简陋的木工工具——一把小小的刻刀,一把磨钝的凿子,还有一小块磨刀石。这些是他偷偷藏下、没被张大娘搜刮走的吃饭家伙。

他看着掌心那截香木,又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一个念头悄然滋生。

他站起身,在院角那堆劈好的柴火里,仔细挑选出一块质地细腻、纹理均匀的边角料。然后回到木墩子旁,拿起刻刀,深吸一口气,开始专注地削刻起来。

木屑簌簌落下,带着清新的原木香气。他做得极其专心,手指因为病后虚弱还有些发颤,但动作却稳而柔。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投下浅淡的阴影。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手中逐渐成型的木头,和刻刀划过木料的细微沙沙声。

他刻的是一把小木匙,勺柄微微弯曲,线条流畅,勺头圆润小巧。并不复杂,却需要耐心。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阿水猛地回过神,抬起头,只见杨术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站在不远处,肩上还扛着锄头,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柄即将成型的小木匙上。

阿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想藏,却又僵住。他私自用了柴火……虽然只是边角料。

杨术的视线从小木匙移到阿水有些紧张的脸上,又扫过地上那些细碎的木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片刻,忽然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会用刨子吗?”

阿水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术已经放下锄头,走向屋檐下那个简陋的工具棚,从里面拿出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工刨,递到阿水面前。

“堂屋的门轴有些涩了,”他语气平淡,像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活计,“得刨掉一点木头。试试?”

阿水看着那把沉实的木工刨,又看看杨术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迟疑地伸出手,接了过来。刨子的木柄被磨得光滑,透着常年使用的温润感。

他走到堂屋门口,仔细查看了那扇开关时发出吱呀声响的木门。然后,他蹲下身,将刨子抵在门轴需要修整的位置,吸了口气,稳稳地向前推去。

“沙——”

薄而卷曲的木刨花从刨口顺畅地吐了出来,带着新鲜木料的清香。

杨术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看着少年那双本该显得纤细无力的手,握住刨子时却异常稳定,推动的力道均匀而精准。看着那专注的侧脸,和微微抿起的、透着一股执拗劲儿的嘴唇。

几下之后,阿水停下来,试着推动门扇。吱呀声果然小了许多,开关变得顺滑。

他松了口气,抬起头,正对上杨术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依旧深沉,却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还行。”杨术最终只吐出两个字,接过阿水递还的刨子,转身挂回工具棚上。

夕阳西下,给小院铺上一层暖金色的光辉。

晚饭依旧是阿水来做。有了中午的经验,他从容了些。熬了稠粥,切了咸菜,又将中午剩下的饼子熥热。

饭菜上桌,两人对坐无言地吃着。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咀嚼声。

饭后,杨术照例去洗碗。阿水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远处群山轮廓变得模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平静。

杨术洗完碗出来,看了他一眼:“晚上闩好门。”

“……嗯。”

杨术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正屋。

阿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他闩上门,屋内一片昏暗。他摸索着点燃了窗台上那盏小小的、杨术提前给他备好的油灯。

豆大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一室黑暗,将小屋照得暖融融的。

他坐在床沿,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虫鸣,这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寂静。他从枕头下摸出那截香木和那把他新做的小木匙,就着昏黄的灯光,用刻刀在小木匙光滑的柄端,细细地刻下一道水波般的纹路。

刻完,他吹掉木屑,将小木匙和香木并排放在枕边。

然后他吹熄了油灯,在黑暗中躺下。身下的干草垫柔软而干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被子也是干燥而温暖的。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前所未有的安宁。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把刨子木柄的温润触感,和推动时木料顺畅分离的微妙反馈。

这一夜,柴房里常有的那种阴冷潮湿的噩梦,没有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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