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疆峰旅社”完全吞没。院子里万籁俱寂,只有远处戈壁滩上偶尔传来的几声野狗吠叫,更添了几分清冷。林薇房间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格,在泥土地上切割出几块模糊的光斑。
沈疆在门外站了很久。
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他才猛地回过神,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院子里还弥漫着傍晚那场冲突留下的、无形却沉重的硝烟味,赵川那些尖锐的指控,像冰锥一样刺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夜风,终于抬手,屈起指节,极轻地叩了叩门板。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突兀。
里面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儿,才传来林薇有些低哑的声音:“……谁?”
“我。”沈疆的声音干涩。
里面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林薇站在门后,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但她看到沈疆时,眼神里并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有事?”她问,声音很轻,带着刚哭过的鼻音。
沈疆看着她这副样子,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张了张嘴,那些在路上反复斟酌的、干巴巴的安慰话,比如“别多想”、“早点休息”,此刻显得无比苍白和可笑。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屋内。
林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侧身,让他进来了。
炕桌上的油灯灯芯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晃动不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她的清冷气息,还有一种未散的悲伤。
沈疆反手轻轻带上门,却没有往里走,只是靠在门板上。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下午赵川那些话,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中间。
“我……”沈疆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来看看你。”
林薇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走到炕边坐下,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沈疆的目光扫过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扫过她苍白的脸颊,最后落在她红肿的眼眶上。他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无力的愤怒和深重的愧疚。
他忽然抬脚,走到窗边,动作有些粗鲁地检查了一下窗插销,又伸手摸了摸炕上的铺盖厚度,像是在找点事情做,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做完这些毫无意义的动作,他才转过身,面对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赵川的话,”他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别往心里去。他混账,口不择言。”
林薇抬起头,看着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他说的是事实,不是吗?小雨……确实是在我主刀的手术台上没的。”
“那不是你的错!”沈疆猛地打断她,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就有风险!突发性动脉瘤破裂,就算当时我在场,也未必……”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用力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是来跟你争论这个的。”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我是来告诉你,那不是你的错。至少……我不觉得是你的错。”
林薇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又涌了上来,但她倔强地仰起头,不让它们掉下来。
沈疆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向前迈了一步,距离近到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能看清她睫毛上悬着的细小泪珠。
“林薇,”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得几乎耳语,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脆弱的力量,“看着我。”
林薇抬起泪眼模糊的眼睛,看向他。
他的眼神不再像平时那样带着疏离或戏谑,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歉疚,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温柔。
“赵川骗你钱的事,”他语气沉了下去,带着自责,“是我没管好他,让你受了委屈,而且,我带你来这里,最开始,确实有私心。”他坦承,目光没有闪躲,“我看到你那个样子,就像看到了……看到了我妈当年。我受不了。”
“但后来,不一样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像是在克服巨大的障碍,“看到你在嘉峪关城墙上的样子,看到你站在这里的样子……你比我妈坚强。你不一样。”
他说得很慢,很艰难,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这不是安慰,更像是剖白。将他内心最真实、最混乱,也最不堪的一面,摊开在她面前。
林薇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释然。他懂她的愧疚,也懂她的委屈。他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与他母亲相似又不同的东西。
沈疆看着她流泪,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替她擦掉眼泪,手指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他最终还是缓缓收回了手,握成了拳,指节泛白。
“别哭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为那种混账东西,不值得。”
林薇抬起泪眼,透过朦胧的水光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握的拳头,看着他眼中那份想触碰又收回的克制。这一刻,所有下午堆积的委屈、愤怒和绝望,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忽然伸出手,不是握住他的手,而是轻轻抓住了他紧握的拳头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带着轻微的颤抖,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
沈疆身体猛地一僵,看着她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纤细的手。
“沈疆”林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异常清晰,“其实现在回过头看吧,要不是他当初骗了我,我们俩可能就没机会认识。这么一想,他这事儿做得,倒也算歪打正着地做了件“好事。”
沈疆知道她是在缓和气氛,心疼的看着她。
“你明明自己也一身伤痛,却还想拉住我。因为你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却比谁都重情重义。”
他反手,小心翼翼地、用近乎虔诚的力道,握住了她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她的手指依旧冰凉,他却觉得像是握住了一块灼热的炭。
两人就这样站在昏黄的油灯下,手握着手,谁也没有再说话。窗外,戈壁的风依旧在呼啸,但房间里,一种无声的理解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暖,正在悄然流淌,驱散着漫漫长夜的寒意。
这一次,没有激烈的吻,没有冲动的拥抱,只有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和一个同样疲惫的女人,在真相和眼泪之后,第一次真正地、笨拙地,触碰到了一起。
两个小苦瓜[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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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疗愈的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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