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正司的刑罚当然比不上西厂那么变态,但一夜下来,还是把云无垢折腾的够呛。
其实若是只凭那名乐师的一面之词,李宫正绝对不会轻易动人,偏偏的,对方还有证据。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李宫正念完这首诗,对着堂下跪着的男子说:“这是别人从你的荷包里找出来的,工整的簪花小楷,出自女子的笔迹无疑,我劝你还是把她的名字说出来吧,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云无垢的嘴角带血,面色苍白俊逸,看的洛阳春心都要碎成渣渣了。
孙念是不想让她来的,但这丫头一听说有乐师和宫人偷情,体内的八卦之魂瞬间熊熊燃烧,说什么都要来当个围观群众。
结果来这一看,地上跪着的是云无垢。
吃瓜吃到自己房子塌了。
大夏天的,洛阳春觉得自己像被迎头浇了一瓢凉水,从天灵盖直凉到脚后跟。
孙念没工夫给她做思想工作,此时正忙着做笔录。
她瞧着缄默不言的云无垢,觉得这男孩子虽看着斯文软弱,没想到竟然是条真汉子。
整整一夜的刑,换作常人可能早就遭不住了,他却咬碎牙往肚子里咽都没供出来对方一个字。
看这架势,估计今天是没戏了。
准备准备收工接着去做冷饮好了。
李宫正似乎被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惹怒了,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认就能护得住她吗?这宫中会簪花小楷的可不多,即便你不说,我一个一个对字迹也要把那小贱蹄子揪出来!”
孙念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云无垢从进了宫正司就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模样,可刚刚提到对字迹的时候,他的睫毛好像颤动了一下。
“我招,大人。”年轻男子嘶哑着声音,沉重说道。
孙念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然后眼睛紧盯着地上的人,生怕错过从他喉咙里发出的每一个字。
她看着对方虚弱的举起了手,颤抖的将指尖指在了,她所在的方向。
孙念:“?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她,孙念念。”云无垢低头道。
满屋子的人将目光瞬间齐刷刷投到孙念身上,李宫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她,眉毛皱的能夹死两只苍蝇,“孙念念,可有此事?”
“放他娘的狗屁!”
孙念这样想着,但话是洛阳春说出来的。
只见那丫头冲过去把写着诗句的纸夺过来向众人一展,“孙念念字写的跟狗刨的似的!往纸上撒把米鸡啄的都比她好看,哪能写出来这样工整的字!”
孙念:“我谢谢你啊……”
李宫看着孙念,面带郁闷,“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云无垢与你无冤无仇的没理由污蔑你吧?孙念念,你老实交代,你和他到底有没有染?”
孙念退到堂下施礼道:“宫正大人问的好,念念也确实不明白和云乐师分明无冤无仇的他为何要凭空污人清誉。”
她冷不丁的瞪了云无垢一眼,在心里收回刚刚夸他是条汉子那句话。
“如若宫正不信,可以差人验念念的身子,也好证明我的清白。”
古代女子被验身可不是小事,无论清白与否日后都容易落人口舌。
孙念依稀记得当年看还珠格格,紫薇被容嬷嬷验身之后还闹着咬舌自尽来着?
李宫正并没有多踌躇,略一思忖就顺同了孙念的提议。
验身婆子很快就被请进了宫正司,连带着孙念一起被带到了后面空无一人的屋子。
过程很快,孙念感觉这尺度还没做个妇科检查大。
出去后,验身婆子对着李宫正耳语了几句,无非就是说孙念念确实是处子之身。
李宫正犯了难,她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以孙念念的个性是做不来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的。
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么多人里,云无垢怎么就偏偏指认是她?
想了半天,她拿定了主意。
“把云无垢押回囚室,此事还需继续调查。”李宫正说。
孙念一听,瞬间就乐了,这说明她老人家还是相信自己的。
谁知下一秒李宫正就指着幸灾乐祸的孙念道:“你也别高兴太早,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老实呆在屋子里哪也不许去!”
“是!”孙念干干脆脆的答应了。
禁足就禁足,禁足又死不了人,好在摊着个好上司,换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就逼她认罪也不一定。
孙念躺在床上看着话本儿乐得自在,全然不知门外的流言蜚语已经被传成了什么德行。
先是说孙念念为爱写诗又惨遭情郎出卖。
然后是孙念念被迫验身后悲愤欲绝羞于见人。
最后等传到汪直的耳朵里,已经变成了宫正司孙念念和情郎云无垢现场被捉奸场面不堪入目简直令人发指估计二人择日就要被逐出宫。
他那个时候正和王越教太子射箭,听到消息心情不知怎的就烦得要死。
一箭下去,射偏了。
他更烦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烦,觉得可能是宫里太闷了,于是向太子说有要事告退。
他转过身没多久,身后的小豆丁就问王越:“王太保,汪公公有什么要事?怎么突然就走了?”
王越道:“臣也不知道,可能是……西厂后院起火了?”
回西厂后,他一言不发坐着看了半天书。
韦瑛从西厂恢复起就已经官复原职了,此时见他盯着一页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便知他心思不知去了哪里。但又不好开口问大人在想些什么,突然想起来孙姑娘不也进宫了吗?
于是笑眯眯道:“大人在宫里见到孙姑娘了吗?卑职听说她也——”
“别给我提她!”汪直突然吼道。
继而皱了下眉,似乎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奇怪,平静道:“你先退下吧。”
“是。”韦瑛答。
出了门,韦瑛才开始激动起来。
他家大人,刚刚是发发发发发发火了?
他在汪直身边也不算短了,他见过他心平气和灭人满门的样子,也见过他阴阳怪气怼遍群儒的样子。
但是像个正常人一样发火,还是头一回。
韦瑛抬头看看太阳,确定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主事厅内,汪直在纸上写下孙念念三个字,然后在上面打上个叉,然后再写,再打……
嘴里冷笑道:“说什么不想嫁人所以才进宫,杨继宗那样的你都瞧不进眼你和个乐师苟且,孙念念,你让我怎么夸你好?”
但是他转念又想到,万一孙念念是被人陷害的呢?
然后心又一冷,心道她那样一个会使小聪明的人,什么人能把她绊住?自己真是看错人了。
他把写满名字的纸团成球随手就扔到了桌子底下,开始彻底清理头绪。
如今西厂有韦瑛帮持,东厂的权力也被削弱不少,朝中几个看他不爽的老古董也回乡种地去了。
他确实该出去转转了,只等贵妃生宴一过。
下午,天上分明挂着太阳,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从珠落玉盘变成了敲锣打鼓。
晴天下雨在当地有一个说法,说是有狐狸要嫁人老虎要娶妻,旁人都当聊斋讲,孙念只觉得新奇。
新奇着新奇着,她就觉得无聊了。
李宫正为了防止她乱跑,把她单独关进了一间屋子,每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送饭的小宫女也不愿理她,等她吃完端着食盒就走了。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道食物,孙念觉得自己此刻就是狗不理包子。
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次日孙念是被洛阳春从梦里摇醒的。
“李宫正让我将你带出去。”洛阳春道。
孙念见她面色发白,表情怪怪的,带着鼻音问道:“姓云的那相好的找着是谁了吗?”
洛阳春点了点头,“找着了。”
“谁啊?”
“尚寝局江雎……”
孙念瞬间睁圆了眼睛,一丝困意也无,连话都说不成个了,“怎么……怎么是她呢……那他俩现在怎样了?”
洛阳春眼里蓄着泪,忍着不让它流出来似的,“云乐师死了。”
“死了?!”孙念惊讶,“不可能啊,宫正司的刑罚不至于让人送命的!”
“若他俩只是有染也罢了,大不了挨顿打逐出宫去,可偏偏的!”
洛阳春咬牙接着道:“偏偏暗结了珠胎!还是江雎突然晕倒被太医诊出来的,她醒来就全招了。按律云无垢要被阉了做太监的,他不愿意,自己撞牢房的石墙上将自己撞死了。”
“至于江雎,今儿早上当着六局一司所有人的面,被侍卫拿着宫仗往小腹上整整打了八十下!后面直接昏死过去了,之后被逐出了宫,估计能活下来也成了废人了。”
孙念的脸色惨白,她说不出话,只能吞咽着口水。
她突然抱住洛阳春,嘴里一遍遍重复着:“别怕,别怕……”
那八十仗何止是打在江雎身上,更是打在了六局一司里每个人身上。
从江雎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弥漫开来,似乎在张牙舞爪的警告她们,只要身处皇宫,她们心里开出的花,迟早有一天会变成身下开的花。
回宫正司的路上,孙念被一个路过的女史往手里塞了一张纸条,对方小声道:“江雎留给你的。”
然后就迅速走开了,看服饰是尚寝局的。
孙念回到住处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屋子里打开了纸条。
上面写着:“孙姑娘,见字如面。首先我要替无垢向你赔罪,他当时一时心急,所以有了污蔑他人的举动。而你,是我向他提起次数最多的人,所以下意识就指认了你。孙姑娘,你是我在这六局一司唯一看得起的人,那日你对我说但愿我不后悔,时至今日,我也确实不后悔。我不知道一会儿等待着我的是什么,但这世上,我来过,爱过,足矣。”
字都看完了。
孙念这小半辈子,被亲爹亲妈忽视的时候没哭,被绿的时候没哭,差点被强的时候没哭,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时候没哭。
可现在,偏偏为这几行字红了眼。
五一快乐~最近三次比较忙碌
开头的诗是汉朝的古相思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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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飞鸟尽,良弓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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