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对姜满来说,什么时候喜欢上余白,是一个答案模糊的问题。她的感情后知后觉,发生在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在学校里注意到余白并不难,虽然大都是因为他被通报批评的姓名,罚站教室门口的身影,以及年级考试排名表上位列最后一名。

“怎么会有科目考零分啊,甚至都不愿意敷衍答一下卷子。”

施雯将学校公布期中成绩的网页拉到最后,看着最后一名的成绩吐槽道。

姜满看向余白的姓名,没有说话。

她会特意注意余白,并非因为余白这些贬义的显眼,而是因为她无意知道路霜做了他人婚姻的第三者,而余白是对方的儿子。

青春期的女孩更早熟一点,也更敏锐一些,她有时厌恶自己的敏感,如果再迟钝一点,是不是就不会知道这些本该属于大人的事,就不会为此陷入失望、恐慌和愧疚。

路霜样貌出众,身材姣好,就算是和姜盛结婚以后,也不乏追求者,更有人或嘲讽或调侃地说姜盛根本配不上路霜,路霜本能得到更好的婚姻,而这个更好,指的是更有钱的男人,更富裕的家庭,更大的房子。

因未婚先孕而不得不跟姜盛匆忙结婚,是他们这段不般配的婚姻的糟糕开始。

有时姜满觉得路霜认为自己是累赘,是拖累她没能踏入更好的婚姻的绊脚石,但路霜又爱她,出于母性的本能,又或者是因为朝夕相伴的时间累积,后来姜满也会安慰自己,至少路霜从没选择放弃自己,哪怕是和余岳再婚也选择了带自己一起走,但她后来也偶尔想,所以她的爸爸姜盛是不是选择了放弃自己。

她的家被分裂了,她成了一个被挑选的选项。而后来,余白也因路霜,陷入了和她一样的痛苦。

最开始,姜满还不知道余岳已婚有家庭,且是余白的父亲。她只知道路霜离婚没多久就有了交往对象,但两人的往来总是显得不那么光明正大,因为总是在路霜以为姜满睡着的夜晚,余岳才会出现。

大概因为这段感情,路霜的情绪一直起伏不定,而余岳和路霜在家里大多时候都是在争执,争执中总有路霜带着哭腔的声音,就算他们掩上了她的房门,但姜满还是趴在门口听见了内容——无非是因余岳一再拖延的离婚时间或路霜委屈控诉自己做了见不得光的情妇。

但一段时间后,路霜突然一改反常,情绪从起伏不定变得高昂,也不再偷偷摸摸地和余岳在夜晚见面,开始带余岳以她男友的身份频繁来家里做客,每次余岳来都会带很多礼物,其中还有一副和余白一模一样的耳机。

姜满自从知道余白和余岳的关联后,就开始暗自关注他。她不明确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同情,愧疚,同病相怜,或者可能都有。

她从没想过要去接近他,只是远远观察他。

余白和教导主任吵了起来差点打起来;余白毁坏了教室的门;余白和校外的人打了一架被学校约谈;余白又去惹了另一群问题学生挨了打,一群人都被叫了家长……

被称呼为“那个留级生”的余白的琐事在学生间被当成笑话、轶闻和八卦传播,但没人问他为什么这样,为什么总是招惹麻烦,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愤怒和冲动。

但姜满看着他,总是一个人戴着耳机坐在走廊的尽头,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象不出他会是一个冲动易怒的人。

他从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进进出出,脸上总是一副好像表演出的桀骜不驯的样子,但他站在办公室外罚站时,总是会望着窗外直对的校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出现,又好像料定了根本不会有他期待的人出现。

姜满亲眼撞见过他打架的现场,那是在一直说要废弃却迟迟还未动工的水房。

他被一群人围住,从背后看见那些脚步很重地落在他身上,留下清晰的脚印,他不断试图站起来,又不断被推倒,但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然后举着拳头无特定目标地朝身前挥过,拳头砸到对面,换来更狠的回击。

以一敌多是古早偶像剧里的情节,余白只是狼狈地挨打,让脸上留下更多的淤青。

姜满愣住的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教导主任来了,那群人慌乱地逃走,只剩余白和她留在原地。

余白躺在地上,没有想爬起身,也没有想逃走,他的颧骨肿了起来,嘴角擦伤有血迹,但他彷佛并不在意这些伤口,也没感到疼痛,只是瘫倒似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望着露出钢筋,有着裂痕的天花板,水房水池渗出的水淌过他的身边,浸湿了他一边的裤子,上面的脚印变成了泥点。

他感到了姜满在看他,喘着气喊了一声:“看什么。”

那语气甚至带了笑,“没见过打架啊。”

这算什么打架,这明明只是挨打。姜满腹诽着,什么也没说,也没再停留。

后来她有意无意地还是会去水房,但只碰见其他偷偷抽烟或在那翘课的问题学生,却没有余白。但她还是习惯去那里,出于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她总想着是不是能再见到他,但若是再见到他,她也决定自己不会与他说话。

因此,她开始养成了新的习惯,每当课间空隙,或午休时,她都会去水房,戴着偷偷藏在校服里的耳机和手机,坐在水房的窗台上听歌。

从窗台望出去,她偶尔能发现余白的身影,和一些跟余白很像但她不确定是不是的身影。

她看见余白从学校的栅栏钻出去,本以为他是逃课,但他似乎只是为了到栅栏那边的河岸,因为到了稍晚一点的时候他又会重新出现在学校里。

她看见余白在午休时绕着操场走,有时是跑,好像不断地惹事不停地打架还是不能消耗完他的精力,像是要宣泄什么,但是根本没有作用。

她还看见,很多个放学后的傍晚,余白逗留在学校里迟迟不归家,他会去喂学校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流浪猫,他带食物给它,偶尔还会带药治疗它身上的伤病,直到那只猫失去了踪迹。他拿着一袋子食物,茫然地在流浪猫之前逗留的地方停留,然后似乎很难过地接受了它不再出现的事实,但还是会每天在那留下食物,哪怕它再也没有出现。

姜满不确定他是不是有朋友,他总是和不同的人群在一起,有的今天还在一起,明天就打起了架,而有的,今天还在打架,明天就好像成了他的朋友,他不在意他们任何人,他讨厌学校,讨厌读书,讨厌因好心或纯粹为工作规劝惩戒他的老师,甚至讨厌与任何人往来。

但怎么看,他都不是一个易怒冲动的人,他只是不断激起与他人的矛盾,不断惹起是非,但他脸上分明冷漠,像是在挑衅未知名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什么。

但姜满没能做到自己的预想,再一次在水房见到他时,她开口与他说了话。

她其实很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入那些麻烦,又为什么总是那么狼狈地,彷佛在自我伤害。

余白的父母离异了,父亲有钱但对他疏于管教,所以他变成了这样一个怪人——这是旁人谈论余白时的形容。

所以,他变成这样,是青春期的错,父母的错,还是说是挤入他人婚姻的路霜的错。

但她没有问他为什么,她教他给自己止血,叫他擦掉脸上的血迹,然后告诉他,不能只挨打,要还手才行。

说出口的时候,她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是真的希望他戏剧性地赢得一场以一敌多的打架,还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同情,从而气恼他用这种方式应对家庭的风波。

不久后,路霜告诉姜满她准备跟余岳再婚,她提及了余岳的离异,也提及了对方还有一个儿子,却没提及自己在对方离异里的角色,但她与余岳的相处越来越高调,也可能因为她的高调,她的私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学校里。

但昔城的小很具象,同学的父母有许多和路霜相识,甚至还有从前关系就很差的前同事或者同学,其中又有一些姜满不清楚的旧怨,于是大人间八卦的闲聊,变成了学校里的流言。

姜满从不惧怕这些流言,她从前生活的小区是职工大院,里面充满了闲言碎语,从很小的时候,她家的门口就会被写下嘲骂的语句,因为路霜婚后还是“招蜂引蝶”的受欢迎,也因为姜满因冷淡而显得傲慢且“目中无人”的性格,又或者没有原因。

姜满在那时就常常因此与他人打架,她从不因此陷入自怨自艾的伤感,她只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因为路霜也是这样的人,她从不陷入流言的痛苦里,她总是高调地打扮自己,展露自己外貌的优势,对那些想接近她但她认为不够格的男人表露出鄙夷的轻视,她从不因为一句流言蜚语而改变自己生活的方式。

后来姜满想,究竟这样的路霜是真的不在意他人,还是因为太清楚自己生活的目标,而从不被其他琐事和其他人扰烦。

第一次在学校惹出“打架”这样的麻烦后,她在教导主任办公室不出意外地遇见了作为办公室常客的余白。

但那一刻她感到了畏缩,如果余白听说了那些并非谣言的流言,如果余白知道了背后的真相,她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表现出满不在乎吗。

但余白说,那是大人的事,不关姜满的事。

她有时候觉得这像一句提前透支的赦免,也许,只是也许,在余白知道真相的时候,他也会这样轻易地释然,然后原谅她与这一切的关联。

她好像因此忘乎所以,开始与他走得更近,说劝慰他的话,带药膏帮他治疗打架留下的伤口,与他分享音乐,祝他生日快乐,与他莫名地建立起一种情谊。

她关心他,超过了最开始的范畴,也不再是一开始的原因。

在她给他第一个生日祝福的那个冬天结束后不久,路霜和余岳再婚了,而姜满和路霜搬入了余白和余岳的家。

路霜没有告诉姜满那个家里还住着余白,她只是收拾了她的行李,告诉她之后她们要去新的家。

姜满没有表现出惊讶,她不擅长表演假装,也从没打算要假装自己不知情,她平静地看着一脸错愕的余白,用表情告诉了他自己一早就知情,尽管这会显得她接近他认识他变得那么处心积虑,但是,这也不能算是误解,她刻意关注他,有意走近他,并非在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时候。

而那个赦免大概被太早透支了,余白没有释然,也没有原谅,他称呼她是“后妈的女儿”,好像他们相识的那个冬天并没有发生过。

而他们相识的那个水房,在年后开春的新学期里也终于被拆除了,没有了姜满坐过的窗台,也没有了余白流过血的水池,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彷佛它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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