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恶女

林肃看着画像,认出了纸鸢节那日,我为其算命的少女,是首辅大人的嫡孙女何方思。

一些陈年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七年前皇后令旦节,幼年的我躲在角落里打盹,被嘤嘤的哭声吵醒。那哭泣的少女与别人在背后嚼着我的舌根,从她们的话中,我听出来,哭着的那个是太子太师的嫡孙女。

太子太师就是当今何首辅,所以那个背后嚼人舌根的小绿茶,原来竟是个看上去如芙蓉花一般的少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问林肃:“这个何方思,是不是大热的太子妃人选?”

林肃撇嘴:“还不是沾了她祖父的光,要不太子殿下稀得搭理她?”

我觉得林肃没资格嘲讽何方思,他要不是沾了他爹北疆总兵的光,就凭他那脑子和三脚猫的功夫,再奋斗个三五百年,也当不上金羽卫的千户。

然而,我还是从林肃的话里,品出了一些其他的情绪,于是,拉住他,八卦地追问:“你和她挺熟?她不会是你想采却未遂的一朵桃花,所以因爱生恨了吧?”

林肃白了我一眼:“老大,不带你这么骂人的,我得多瞎,才会想采她呀!熟不熟的,反正彼此打过照面。唉呀,她忒狠毒了,我亲眼见的!”

“哦,快说来听听!”

林肃一抹嘴,拉开架势,絮絮叨叨地讲起了那次他与何方思的邂逅,让他至今难忘,感到后背发凉的邂逅。

那日,林肃与几个金羽卫的兄弟在环芳院喝酒。讲到此处,他插了句话,他说:“老大,说实在的,和你一起喝酒,我可真是在舍命陪君子,都不好意思叫姑娘,那酒喝得没滋没味的。”

我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挥手应付道:“这都不是事儿,等下次你们叫姑娘,我叫小倌,让你喝得有滋有味,行不?”

林肃闻言,喜滋滋地应了声,继续开讲。那日,他在环芳院搂着姑娘喝酒,一开心,喝多了,想解手。出了门没走多远,身子打晃,没站稳,一不小心跌进了旁边的雅间。

他醉眼朦胧,浑不在意地起身,无意中向房内瞥了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子,披头散发,全身被绑成了粽子,嘴里塞着布条,睁着惊恐无助的眼睛,正凄厉地望着他。

那女子的脸很小巧,还没有林肃的手掌大,却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可怖的刀痕,鲜红的血正从刀口中不断地往外渗,将整张脸染成了血葫芦。

林肃吓得酒也醒了,差点儿没当场尿了裤子。他赶紧捂着眼睛,口中喊着“什么都没看见”,慌张地把雅间的门关上了。

“那女子是何方思?”我插话道。

林肃似还沉浸在那段回忆中,心有余悸地摇头:“何方思在女子对面,手里还拿着沾满血的匕首!人家青楼女子,就是靠脸吃饭的,她嫉妒人家美貌,甚至亲手毁容,你说她变不变态?”

“你撞破她行凶,她就这么放过你了?”我难以置信地追问。

林肃冷笑:“不然呢?她有何首辅罩着,她怕啥!她都敢在人家青楼的雅间里行刑,她怕人看吗?不过,她也顾及点儿名声,毕竟还妄想当太子妃呢。所以,让下人拿了些我的把柄,找我封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别说她了,咱们这些人,谁没点儿见不得人的把柄呢,老大,你说对不对?”

我没答话,反而是拍着他的肩膀,冷森森地反问:“咱们这些人?你知道我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

林肃嫌弃地看着我:“老大,你总说我对自己没个清晰的认知。我看啊,最没清晰认知的是你!你小时候在临城,那临城小霸王的名声享誉全城!后来去了宁城,我估计也好不了,照样是宁城小霸王,对不?”

我终于忍不住,出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脑门上:“这是把柄吗?这是威名,是我一桩桩,一件件,一点一滴闯出来的威名!”

林肃揉着额角,夸张地呼痛,嘴里还不服输:“老大,你可下手轻点儿吧。你这要是再不收敛,估计过几天,就成京城小霸王了!”

几天后,我还没来得及成为京城小霸王,就被安排了个出京的差事。这是个大活,护卫太子殿下南下巡视民情。

因着太子前几日刚刚差点儿遇刺,所以指挥使大人对本次护卫工作的部署格外仔细。首先是从源头严把了风声,别说外人,就是我们这些随从,也不知道具体的路线和目的地。

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乔装成了商队。

我觉得这个安排,不太行。这么有排场的商队,对沿途的山匪路霸来说,简直是头令人垂涎欲滴的肥羊,谁不想上来咬两口?这要是去剿匪,倒是引蛇出洞的好主意,但对于太子殿下来说,未免惊吓过多,过于周折多舛了。

要是依我的想法,还是以朝廷的身份,堂堂正正出行的好。但我只是个四品镇抚,怎能置喙指挥使大人的部署?所以,只能苦了梁承深,不得不多接触些沿途的彪悍百姓。不过,反正都是他的大泽子民,见见这些有血性不驯良的家伙,也不一定是坏事。

终于可以出城透透气,其实,我还是挺开心的。更何况随行的队伍中,还有萧蕴、林肃等金羽卫的兄弟,没事儿还能一起吹吹牛,偷偷喝点儿各地的特产佳酿。真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尽欢就得欢一路啊,想想都开心!

然而,行了两日,我品出了些不对劲的味道。

梁承深一直窝在马车里,几乎没露过面。更奇怪地是,他竟然不找我。没叫我上马车,没喊我一起吃饭,没带我看个日出日落孤鹜落霞的,总之,没有任何幺蛾子,就好像我只是个普通的金羽卫一样。

他之前在京城,有皇上,有朝臣,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还是会按捺不住,对我各种献殷勤。可现在离京在外,逍遥自在,他却对近在咫尺的我不闻不问。

这必然有问题呀!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梁承深?

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懒得猜是怎么回事儿,打算休息的时候,主动找梁承深问个明白。

晌午的时候,日头毒辣,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所以,路过一条小河时,队伍找了片阴凉的地方,停下来休息,顺便搭灶做饭。

我对这次出行的路线,诟病颇多,怎么荒凉怎么走。更奇怪地是,这出来两日竟是没遇见半个土匪,看来大泽的民风,真是出乎我意料的淳朴良善。

我径自向梁承深的马车走去,半路上却被萧蕴拦了下来,他说:“太子殿下吩咐过,任何人非宣召,不得打扰。”

我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别人这般公事公办也就算了,你萧蕴不知道我和太子是什么关系吗?是青梅竹马,他恨不得我做太子妃,我不同意的关系啊!我是任何人吗?我是他娶不到的人!

我挥手推开萧蕴,强行向梁承深的马车靠近,萧蕴急走两步,又挡在我的身前,“噌”地一声,将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非宣召不得打扰,违者立斩!”

我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萧蕴,亏我之前还想把阿香嫁给他,他现在竟然拔刀吓唬我!我李同尘驰骋疆场也有几年了,是一把刀能吓得住的吗?

我一伸脖子,拍了拍脖颈上的动脉,气极反笑,喊着萧蕴往这儿砍!

林肃注意到了我俩的动静,赶紧跑了过来,劈手夺下了萧蕴手里的长刀,气急败坏地质问他:“萧四儿,你疯啦!你要敢动我老大,我和你没完!”

林肃嘴上虽是说着狠话,但行动却很怂,当即强行拽着我,避开萧蕴,向后退去。

我转头看向梁承深的马车,布帘都不曾掀开过,从始至终安稳地停在那里,对车外的一切漠不关心,甚至萧蕴扬言要砍我,也无动于衷。

要不是早上我亲眼看他坐了进去,当真要怀疑,那车里坐的不是他。

我忽然明白了过来,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梁承深。就像当年何方思和别人在御花园中嚼我舌根时说得那样,我对于梁承深,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众矢之的,是个垫背的而已。

我从未觉得如此地可笑,竟是不受控制地咧嘴笑了起来。

林肃见我这样,一下慌了神,使劲地摇晃着我,问我怎么了?

我笑了半晌,觉得不值得,便摇头收了笑意,转头看向林肃,认真地问他:“我总说你傻,我是不是比你还傻?”

林肃愈发地慌了,按住腰间的佩刀,发起了狠:“老大,你是不是被萧四儿的刀吓疯了?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萧四儿,替你算账!”

我抬手一巴掌拍在了林肃的脑门上:“我会怕他的刀?别说他不敢砍,他就是真砍了,还用得着你!我闭眼之前,自己也反手把他砍了,我是吃亏的人吗?”

林肃闻言,一边揉着额角,一边傻呵呵地乐了起来:“对嘛,这才是我老大!”

我心里一下子就敞亮了,我李同尘怕什么?又在乎什么?他梁承深爱咋咋地,我反正是不会嫁他的,他在不在意我,又有那么重要吗?

我可不是不擒还纵的小绿茶!

我向着林肃粲然一笑,问他:“你身上有酒吗?给我来一口!”

林肃笑着从怀里摸出个水袋,递给我:“我能没酒吗?从京城带出来的,最好的秋露白。老大,你随便喝,想喝多少喝多少!”

我喝了一口,润了下嗓子,提了提神,就将水袋仍还给了林肃。一转身,却被一道突兀的亮光晃了眼,我当即抽出腰间的佩刀,大喊道:“快!保护主子!”

一群黑衣蒙面人,仿佛从地里冒出来似的,挥着寒光闪闪的刀剑,向我们这支伪装的商队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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