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转换

平恩侯花甲寿诞,侯府张灯结彩,格外热闹。父皇特允了我替母妃出席平恩侯的寿宴。

我母妃是平恩侯的嫡长女,当朝的皇贵妃,但饶是如此,依着宫中的规矩,也无法出宫亲临寿宴。所以,出宫前,母妃悄悄嘱咐我,替她多看两眼今日的侯府,回去说给她听。

我到了侯府,被众星捧月地招待着,喧宾夺主地成了寿宴的主角。这并非我本意,于是中途适时告退。临走前和平恩侯提议,想去我母妃当年住过的院子看看。

那院落现在虽空置着,却因是我母妃的旧居,而成了侯府的荣耀之地,被保养维护的很好。院中种满了奇花异草,布局考究,清幽雅致。

我屏退了众人,独自站在回廊下,看着满眼葱茏,听着虫鸣鸟啼,想象着母妃曾经生活在这里时的样子。我母妃是个浮华张扬的人,成日里珠光宝气的,打扮得十分晃眼,却没想到她入宫前会住在如此幽静的地方。听说那时,她整日里在廊下读书,是个温婉的小书虫。

但在我的印象中,母妃从不读书,也不考我功课,更不让我当她的面读书,说是听着头疼,想瞌睡。

我有些怀疑,母妃当年在廊下到底读的是什么书,莫非是些宫中不让流传的话本子?想到此处,我不禁莞尔,举步沿着回廊慢慢地走着。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我诧异地回身,还没看清来者何人,就被猛然一推,摔坐在了地上。

从未有人敢推本宫,还将本宫摔在了冷硬的地面上!

我当即怒极,大声怒斥道:“大胆,你可知我是谁?”

推我的是个小女娃,两腮鼓鼓的,像是御花园里塞了满嘴坚果的小松鼠。她并不理会我的呵斥,只是瞪着黑漆漆的一双眼,从我脚边捡起了一只被踩得扁扁的蛐蛐儿。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蛐蛐儿放在手心上,眉头紧蹙,嘴巴撅得老高,胸口更是急速地起伏,看上去气得不轻。

看来是我不小心踩死了她的蛐蛐儿。

可因着一只蛐蛐儿,就敢推本宫!难道本宫还比不上一只死蛐蛐儿?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女娃,一时竟忘了起身捉她去治罪。

女娃倏尔抬头,恶狠狠地看着我,那样狠戾的目光,我生平还是头一次看到。整个大泽,从不曾有人敢用这样仇恨的眼神看我,我竟是被她骇住,直到她抬脚向我踹了过来,我才回神,慌忙避开。

我顾不得太子的威仪,惊慌地向她大喊:“放肆!我,我,我是梁承深!”

她愣了一瞬,冷嗤道:“梁承深又怎么了?我打得就是你梁承深!你踩死了我打遍临城无敌手的大将军,我要你偿命!”

此人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叫嚣让本宫偿命!还是给一只蛐蛐儿偿命!!

我一口气梗在胸口,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不知体统的女娃并不罢休,又扑了上来,嘴里喊着“还我大将军”,对我劈头盖脸一顿撕扯。她人不大,力气却不小,几番拉扯下来,我发现自己竟不是她的对手。

我这时才想起来喊人,但又想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形容,竟是拜一个女娃所赐,传出去我太子的脸面往哪儿搁?算了,还是别叫人了,连一个女娃都摆不平,那我这个大泽的太子也太无用了。

我冷静下来,避其锋芒,躲远了些,才清了清嗓子,对她好言相劝:“不过是只蛐蛐儿,我也不是故意踩死它的,我赔你一只更好的,你莫要再对我无礼!”

女娃倒也讲些道理,闻言住了手,看着手中的死蛐蛐儿,扁嘴哭了起来。

没想到,她还是个重感情的人,说这只蛐蛐儿是她一口一口喂大的,在她眼中就是最好的,言外之意,似乎看不上我的赔偿。

笑话!我的红玉可是红沙青,比她那只蛐蛐儿好上不知多少倍!

她也算是个识货的,一听红沙青,眼泪登时就收住了,把手伸到我眼前,大言不惭地立时就要。

我让她跟我回宫去取,心想宫中可是我的地盘,到了宫里,我定要把她关起来,一条条地跟她清算今日以下犯上折辱本宫的滔天罪行!

她倏尔迟疑,站在原地,半晌未动。

我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惶恐的忧色。就算她没听过本宫的名字,但今日寿宴从宫中来的人是当朝太子,整个侯府谁人不知?她现在定是猜出了我的身份,开始后怕了。

可她还兀自嘴硬,非说不认识我。她莫不是天真地以为,靠嘴硬就能躲过她刚刚大逆不道冒犯本宫的罪责?

我实在气不过,问她叫什么?她倒是机灵,守口如瓶,怎么问都不说,还反口质问我。

我俩顿时剑拔弩张,眼瞅着又要打起来了。我告诉自己,作为太子,不能和她这般无知小儿计较,却如何也压不住向上不断翻涌的怒气。怎会有此等目中无人,口无遮拦的蠢家伙?

“臣李如成拜见太子殿下!”一声诚惶诚恐地问候,打断了我俩的争吵,我循声看去,一个面容儒雅但身型壮硕的中年男子,跪拜在我面前。

这人我虽是第一次见,但名字却听过几次。李如成,北疆总兵,是当朝最年轻的总兵。为人寡言,极善谋略,戍守北疆几年,与邶国屡次交手,未尝败绩。父皇对此人是又爱又恨,他能文能武,是不可多得的帅才,但几年前在庄家余孽的追捕中,他又似乎有点儿阳奉阴违的嫌疑。父皇需要重用他,却又不敢过于重用他。

我拿出太子的威仪,上前将他扶起,转头看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女娃,没想到竟是他的女儿。李总兵的谋略算计,怎么好像一点儿都没遗传给自己的女儿?

女娃被李总兵强行按住,向我行礼,却拼命挣扎,坚决不从。

我不禁好笑,真是不识时务的倔强!我问她,现在可知道我是谁?

她却咬了咬嘴唇,忽然又向我猛扑了过来。她将我撞翻在地,继而骑在了我的身上,大喊着,让我赔她蛐蛐儿。

我再次被骇到,她为何如此冥顽不灵,将一个蛐蛐儿看得比本宫还重要,甚至不惜当着众人的面,让本宫颜面尽扫,简直不可理喻!

当她终于被人从我身上拉走时,我顾不得收拾狼狈不堪的形容,立时握拳咬牙,在心中暗自发誓,定要狠狠地治她今日冲撞犯上之罪!于是,我冷声下令,将她带回宫中,待本宫亲自发落!

一路上,那女娃终于知道了害怕,开始“哇哇”地哭个不停,哭得我一个头俩个大。

她真是个爱哭鬼,比梁承汐还能哭。一想到我唯一的妹妹,慧宁公主梁承汐,我就不禁有些难过,那个爱哭鬼,我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刚回到宫中,父皇和母后就已知晓了我在平恩侯府的悲惨遭遇,将我叫到坤宁宫询问。

我顾及着自己的颜面,只好说并不像传言中所说的那般毫无招架之力,而是见她不过是个女娃,故意让着罢了。

母后掩口轻笑,说是很想见见那个惊天动地的奇女子。

父皇更是笑得不加遮掩,说小小年纪就能治住当朝太子,大了还得了?确实应该宣来好好看看。

他俩真是不在乎我这个太子的颜面,哪怕一丁点儿。

她面圣的时候,像是换了个人,讨好地看着父皇和母后,笑得虚情假意的甜。

原来她欺软怕硬,可凭什么就看着我软呢?

她甚至厚着脸皮坐到了父皇的膝头上,那是连我都好久没敢坐的地方了,自从懂事起,我就再也不敢坐在父皇的膝头上撒娇卖乖了。

她矫揉造作地告诉父皇,她叫李同尘,十岁了。

李同尘?这名字给她真是白瞎了,她身上哪里有半点儿“和光同尘”的无争随和。还有,才十岁就已经力大如牛,那要是等她长大,还不得力大无穷,长成个悍匪!

母后倏尔感伤,说她像梁承汐。

才不像呢!慧宁脸颊上有一双小小酒窝,笑起来是浑然天成的甜,才不似她这般装模作样。

母后却被她迷惑住了,让她留在宫中陪我玩儿。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和她一起玩儿?我怕不是被气死,也得被推搡个半残。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我刚想开口拒绝,谁知她却反倒嫌弃起了我,甚至大逆不道地喊我“鼻涕虫”!

我从懂事起就没淌过鼻涕!她竟然当着父皇和母后的面,**裸地羞辱我!她才是鼻涕虫,她全家都是鼻涕虫!

我一股邪火上头,竟然对父皇说,让她随我回东宫,好好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鼻涕虫!

我虽然早早就知道,人类的悲喜是不相通的,可我如何也没想到,我都如此生气了,父皇竟然还会调侃我,说我看上了她,要她做我的太子妃。

我闻言错愕不已,转头看向那个讨厌鬼,她也正懵懂地望着我。那一瞬,我竟然认真地顺着想了下去,想她若是真当了我的太子妃,整日胡闹,气得我时时跳脚,日子得过成什么鸡飞狗跳的糟心样子?

然而,她倒是想得挺美,不但没拒绝,甚至追问父皇,太子妃是不是比太子厉害?

哼!那就拭目以待,看看到底谁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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