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氤氲，如丝如缕，在空旷的殿堂中缓缓盘旋上升。
佛钟声悠远绵长，一声接一声，仿佛从亘古传来，在雕梁画栋间层层荡开，余音不绝。
林禾岁缓缓睁开眼，长睫轻颤，映入眼帘的竟是金碧辉煌的穹顶。琉璃瓦在烛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彩绘的飞天壁画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破壁而出。
莲灯万盏，烛火摇曳，将整个大殿映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在角落里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佛像高坐莲台，宝相庄严，金身熠熠生辉，低垂的眼眸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慈悲与智慧。
四周环绕着虔诚跪拜的弟子，他们身着素色僧袍，双手合十，齐声诵念，声音汇成一道洪流，在殿宇间回荡：
“佛子降世，救世渡人。”
林禾岁怔了两秒，意识尚未完全清醒。
我靠，唱戏唱缺氧出幻觉了？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
……哈？
等他反应过来时，胸口已经被人挂上一串沉甸甸的紫檀佛珠。
每一颗珠子都打磨得光滑圆润，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冰凉的触感贴着肌肤，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心口。
额间被点了一点朱砂，带着淡淡的檀香气，仿佛在昭示着什么神圣的使命。
一位白眉长老缓步上前，他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声音庄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恭恭敬敬地对他行大礼，宽大的袖摆拂过光洁的地面：“佛子，天命所归，今后正道前进之路由您引领。”
林禾岁：？？？
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千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他终于想起自己临睡前刷的那本半灵异天师文。
那本书他看得漫不经心，只记得主角光环的是某个圣父佛子，被捧上神坛，受尽敬仰，最后还要牺牲自己，成全苍生。
至于配角…好像，他穿的就是那个佛子本人？
林禾岁心里飙出一句脏话，面上却不动声色。
圣父？受虐？被全世界踩在头上还要笑眯眯说“善哉善哉”？
他笑了，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个在外人看来完美的无可挑剔的慈悲弧度，眼底却凉得像淬了冰的刀锋，寒意凛冽。
有病吧，谁信谁s*。
外头弟子们还在山呼万岁，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将他当作救世菩萨顶礼膜拜。
林禾岁只是温声颔首，眼角弯弯，眉目间流转着慈悲的光晕，仿佛真的承载着众生的期望。
那副模样，若是不知底细，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活佛转世，天生佛骨。
待到夜深人静，月光如水银泻地，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光洁的地面上。
他轻轻合上沉重的殿门，檀木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换下一身繁复的袈裟，金线刺绣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取出一袭素白长衣，面料柔软如云，宽大的袖摆垂落及地。
而后，他缓步走向角落，手指轻抚过那个蒙尘的戏箱，箱盖上积着一层薄灰，仿佛已经很久没有人打开过。
箱中静静躺着旧戏服，丝绸面料虽然褪色，却依然能看出昔日的华美。
一把折扇静静躺在旁边，扇骨已经有些松动。水袖叠得整整齐齐，洁白如雪。
还有一面斑驳的铜镜，镜面已经有些模糊，边缘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林禾岁坐在镜前，就着摇曳的烛火，慢慢抹上白底胭脂。指尖沾着细腻的香粉，轻轻点在脸颊，又细致地勾画眉形。眉笔划过肌肤的触感让他微微眯起眼。
最后点上朱唇，镜中人唇角上挑，勾勒出完美的弧度，眼神却阴鸷锋利，与那慈悲表象判若两人，仿佛戴上了一张精心绘制面具。
水袖翻飞，他轻轻转腕，动作行云流水。
袖影宛若白练绕身，在昏黄烛光下化作冷冷的月光，随着他的动作忽疾忽徐。
那是他曾经最擅长的一出花旦水袖戏，每一个抬腕，每一个甩袖，都写满了极致的优雅与暗藏的狠辣，仿佛在诉说着某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唱腔起时，空荡殿堂中回荡的不是梵音佛号，而是婉转凄凉的曲调，声音清越，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婉：
“啊……从从来啊，从来啊，从来啊，从来啊……”
“冤魂不散，只为屈死含冤，三更火，五更鼓，催人命赴黄泉，判官笔，铡刀寒，谁把清白辨？”
盯着镜中那副粉墨之容，眼底浮现一抹讥讽，如寒潭投石，漾开层层冷意。镜中的面孔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是他，又仿佛不是他。
世人要他当佛，他偏偏要当戏子。
他们要的是救世圣人，他要的，是把众生都当观众，陪他唱完这一场荒诞大戏。
看他们在台下或哭或笑，或痴或狂，而他在台上冷眼旁观。
水袖猛地一甩，带起凌厉的风，袖角扫过桌案，拂落一支蜡烛。
铜镜应声而落，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镜面碎裂成无数片，将他的脸影割裂成无数片。每一片碎片里，都映着他冷冽的笑容，扭曲而诡异。
“圣父？谁爱干谁干，我才不干。”
林禾岁低低笑了一声，嗓音里带着戏腔的余韵，将水袖一卷，轻巧地收回手。
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个戾气横生的人不是他。
不过，佛子的身份还挺好用的。
既然世人要捧他，那他就先顺着演，看这戏能唱多久。他倒要看看，这些口口声声喊着“佛子”的人，究竟有几分真心。
只是，他心底隐隐有种预感，像是有什么在暗中窥视，又像是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原书里，佛子最大的劫数，是那位被称为“鬼中魁首”的最终boss。
那是个神秘莫测的存在，书中对他的描写少之又少，只知道他统领万鬼，法力无边。
按剧情，他终将死在那个恶鬼手下，用自己的鲜血成全所谓的苍生大义。
林禾岁舔了舔唇角，笑意更深，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盎然的光。那光芒锐利如刀，与他此刻温润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
“鬼啊…”
“有点意思。”
殿外，夜风掠过山门，卷起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远处传来野狗凄厉的嚎叫，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无边的黑暗里，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一双幽绿的眼睛若隐若现，瞳孔竖立，闪烁着非人的光芒。
那目光穿透重重阻隔，似乎正透过窗棂的缝隙，无声地窥伺着殿中那道粉墨身影，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专注与…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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