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今夜是打算效仿那些正道之士,替天行道,度化本王这个‘杀人魔头’?”他语带调侃,眼神却锐利如刀,试图剖开林禾岁平静外表下的真实想法。
“只是好奇。”林禾岁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宝相庄严,多了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灵动,“世人皆传鬼王凶残暴虐,我既与鬼王有数面之缘,自然想听听……另一面的说法。那些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又如何?”钟水魁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大片阴影,将林禾岁笼罩其中。他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人之间仅隔咫尺,才俯下身,与坐在榻上的林禾岁平视。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漩涡在转动,带着属于幽冥之主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压迫感。“佛子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应该害怕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击在人心尖上。若是寻常修道之人,在此等阴森鬼气与强大威压之下,怕是早已心神失守,冷汗涔涔,甚至拔剑相向了。
然而,林禾岁却笑了。
那笑容如同拨开重重迷雾后骤然显现的春日暖阳,明媚、纯粹,甚至带着几分天真烂漫,与他此刻被阴影笼罩的处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怕啊。”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声音清越。
随即,他也站起身。如此一来,两人便成了真正的面对面,气息几乎交融。林禾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钟水魁的眼睛,他眼中闪烁着狡黠而明亮的光芒,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但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我更怕无聊。”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些许抱怨,又像是撒娇般的语气:“比起一个传说中杀人如麻、听起来就很‘刺激’的鬼王,我更害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念着同样的经文,听着同样的祈祷,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枯燥乏味的生活。”
钟水魁彻底怔住了。
这完全超出了他千万年来对“生灵”,尤其是对“佛修”的认知。
“有意思……”半晌,钟水魁才低低地笑出声来,这一次的笑声里,少了之前的戏谑与试探,多了几分真实的、被取悦了的愉悦。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林禾岁光滑的脸颊,触感微凉,如同上好的玉石。“佛子啊佛子,你果然……与众不同。”
林禾岁没有躲闪,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适。他反而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钟水魁的胸口,那里是心脏的位置,尽管鬼王是否仍有心跳是个未知数。
“那么,作为交换,鬼王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吗?屠戮一城,总该有个理由吧?”他的眼神清澈见底,仿佛真的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钟水魁的眼神因他这个问题而暗了暗,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某种被触及逆鳞的冰冷。
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其平淡,平淡到近乎冷漠的语气说道:“赤水城城主,为了那劳什子的不死,妄图以数万生魂为祭,强行打开贯通人界与幽冥的永久通道,汲取幽冥之力以求长生。”
“此举已严重扰乱阴阳秩序,若让其成功,三界平衡将毁于一旦。”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本王身为幽冥之主,清理门户,拨乱反正,不过是分内之事。”
他的语气很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陈年旧事。但林禾岁却从他刻意平淡的语调下,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压抑极深的、对于那种罔顾性命、扰乱秩序行为的真正怒意。
“原来如此。”林禾岁了然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为了维护阴阳秩序么……看来鬼王殿下,也并非如外界传闻那般,只是个嗜杀成性的魔头。”
“怎么?”钟水魁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知道本王并非滥杀无辜,佛子感到失望了?”
“恰恰相反。”林禾岁转身,再次走到窗边,任由月光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银边。他望着天边那轮孤寂的明月,声音带着一丝轻快的笑意,“我觉得……这样更有趣了。”
他回过头,对钟水魁绽开一个嫣然的笑靥,那笑容在月光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一个会为了维护三界秩序而不得不采取雷霆手段的鬼王,远比一个只知道遵循本能、肆意杀戮的恶鬼……要有意思得多,也复杂得多。不是吗?”
钟水魁走到他身后,两人之间隔着一步之遥,他能清晰地看到月光下林禾岁精致的侧脸轮廓,以及那长而密的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
“佛子的想法,总是这般……出人意料。”他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是吗?”林禾岁偏过头,月光在他清澈的眸子里流淌,“那鬼王不妨猜猜看,基于你对我这‘出人意料’的了解,你觉得……我接下来会做什么?”
钟水魁故作沉吟状,片刻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按照常理,或者说,按照一个真正得道高僧应有的反应,此刻你应当双手合十,口诵佛号,然后开始规劝本王,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之类的陈词滥调。”
林禾岁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清脆悦耳,如同玉石相击,在寂静的夜里荡开。“那是寻常和尚会做的事。”他笑够了,才用指尖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
他转过身,再次与钟水魁面对面站着,两人鼻尖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度。“而我……”他拉长了语调,眼中闪烁着狡黠而明亮的光芒,正准备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远处的回廊上,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交谈声,伴随着灯笼光影的晃动,正朝着禅房这个方向而来。
两人同时神色一凛,警觉地看向窗外。
“有人来了。”钟水魁压低声音道,周身那丝慵懒的气息瞬间收敛,恢复了属于幽冥之主的冷冽。
林禾岁微微蹙眉,侧耳倾听片刻:“是今夜巡守藏经阁的弟子,这个时辰,应是例行巡查到此处。”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钟水魁会意,身形开始渐渐变得透明,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开始消散。“看来今晚这壶茶,是喝不完了。”他的声音也仿佛来自远方,带着一丝缥缈。
在身形即将完全消散前,他忽然又凝实了一瞬,凑近林禾岁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低沉而暧昧的气音说道:“下次……换个更安全的地方。”
温热的气息,夹杂着一丝独特的、如同雪后松柏般的冷冽香气,拂过林禾岁敏感的耳畔,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耳根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
待那缕紫色的烟雾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再也感知不到丝毫鬼气后,林禾岁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抬手,摸了摸依旧有些发烫的耳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气息。
“安全的地方……”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兴味、挑战和某种隐秘期待的光芒。
看来,这场始于意外、基于互利的有趣游戏,正在朝着更加不可预测、也更加引人入胜的方向发展。
而此时的钟水魁,并未远遁,而是立于寺院外一株千年古松的树冠之巅,繁茂的枝叶完美地遮掩了他的身形。
他负手而立,暗紫色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目光穿透重重殿宇,精准地落在那间禅房窗户上映出的、模糊而清瘦的身影上。
“更怕无聊……么?”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清浅却真实的笑意,“小骗子,你总是能……给本王带来惊喜。”
他转身,身形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烟,彻底融入茫茫夜色,消失不见。
下一次见面,该选在何处才好?
一个既“安全”,又足够“有趣”的地方。
他似乎……已经开始期待了。
禅房内,林禾岁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恢复寂静的庭院,远处巡夜僧人的灯笼光晕已然远去。他轻轻关上半扇窗户,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窗棂上细致的雕花。
月光重新洒满房间,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这场在钢丝上行走的戏,幕布才刚刚拉开一角。而那位看似危险的搭档,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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