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伊始，整个艾弥尔都下起了纷飞的大雪，雪花轻轻地落在街道上，被商队的马匹踩出片片斑驳的痕迹，又化作积水淌淌流进角落的沟槽里。
满月升至夜空，微弱的月光映照在狭窄巷道两道匆匆忙忙的身影上。
莉莉安娜扯了扯罩身的厚斗篷遮在脸上，她抱着法杖走快了些，西里尔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直至他们抵达西侧街的尽头，一间装饰朴素的商店前。
商店前的木质挡板没有放下，柜台后的货架上零零散散地堆放着颜色各异的不明液体和一些坩埚、熏香类的杂物。
没有人在，但一只白色的猫头鹰正站在货架的空位处歪着脑袋好奇张望着他们。这意味着它的主人还在营业，西里尔松了口气。
“您好，猫头鹰小姐，请问这里还有魔药出售吗？”莉莉安娜紧张兮兮地问道。
是的，她竟然在认真地询问一只猫头鹰，倘若让艾弥尔的其他居民看见，也许这位光明圣女明天就会因为堕落成了女巫而遭受人们的唾弃。
但猫头鹰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另一道嘶哑的声音自柜台昏暗的角落里发出，“这里不卖魔药了，请回吧。”
莉莉安娜这才留意到那里还待着其他人，但她脸色发白，灰金色的双眸间有些惶恐的样子，“抱歉，我现在很需要魔药，您想要钱是吗？我可以有很多……”
西里尔迅速自袖袍下取出了一袋沉实的金币，看上去分量不轻。
莉莉安娜听到藤椅咯吱作响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起身，柜台里接着亮起了一盏带防风罩的手提油灯，它的主人是位面容苍老的妇人，她提灯的手指骨瘦如柴，唯独那双眼窝深陷的眼睛还炯炯有神。
老妇人没有第一时间接过他手上的袋子，只是眼神挑剔地打量了西里尔，“他很虚弱。”
“你也是。”
她看着莉莉安娜怯懦无措的眼睛，仿佛是在看一件死物，“人类不能过量使用魔药，即使现在的你可以使用自然元素力。”
任何东西都是需要代价的，契约商人之所以被冠上这样的称谓，就是因为他们所做出的每一笔交易都宛如是在魔鬼要挟下所签订的契约，其实质所换取的是人们的灵魂与生命。
灰金色的眼睛，在那些人类眼里应该会是十足可怖的异类吧？
费得拉看见了小牧师的法杖，也因此试图挽救这条脆弱的生命，但莉莉安娜拒绝了她。
“谢谢您，”她忽然抬起了眼睛，西里尔也不由得侧目看向她，“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我真的很需要魔药。”
不知死活。费得拉在心中默默评价，但她迅速接过了那袋金币掂了掂重量。
“成交。”
这是她随安浦斯的商队进入艾弥尔所完成的第一笔交易，但费得拉心中没有喜悦。
她凝眉看着月光覆盖着两人黑色的影子渐渐拖远，口中忽然不住念叨起了阿尔拉弥斯的名字。
.
塞勒涅最近琢磨着要干一件大事。
“您是说要扩建城堡的卫兵营吗？”塔兰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可我们的卫兵应该足以完成领地的日常巡视和布防工作。”
一旦扩建卫兵营，她们就需要招募雇佣更多的卫兵进行训练管理，而这些卫兵的装备毫无疑问也需要消耗大量金钱，这在塔兰看来并不划算。
塞勒涅摇摇头，神色认真道：“我们这是要防患于未然。”
布卢维城堡的卫兵是能够完成领地的巡视布防工作没错，她们甚至还有余力清剿盗匪不是吗？但在苏里尔这种老牌军事强国面前，塞勒涅还真不敢托大觉得自己靠这么点骑兵就能干得过他们。
所以，扩军训练必不可少，她还要把这些卫兵武装到牙齿。
“但是，我们可能没有这么多钱。”
虽然有点扫兴，但赫伯特还是在旁边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不论是建设砖窑厂、排水渠这些工程，还是为农庄提供免费的饮食，以及现在塞勒涅正在大量从安浦斯商队手中收购的兽人奴隶，无一例外都在疯狂燃烧她的小金库。
身为她的管家，赫伯特不免胆战心惊：他觉得他们还是稍微节俭一点好。
“放宽心，赫伯特，”塞勒涅倒是信心满满，“你得相信我们的审计官。”
卫兵营扩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当然，搞钱这种事情她也很在行。
比如今天，领主大人就正式提出要建立证券交易所，为她的砖窑厂发行股份和债券，以寻找合适的战略合伙人。
她把这些股份分为两种，普通股享有分红权和一定议事权，专门发放给领地里的其他贵族，而优先股享有固定且优先的分红，但不参与工厂管事的议事抉择，主要针对外地商人。
至于债券，这比较适合短期空手套白狼筹集大量资金，但消耗的完全是领主特许状的信用，她必须得每年还本付息。
这些概念与某些合伙商人行会有些相似的地方，洛里安虽然勉强理解，但她心中对领主所提出的方案感到了非常的惊讶。
毕竟在不久前安浦斯的使臣前来艾弥尔办理行会事宜时，塞勒涅表现出的还是对王国经济策略的不了解。
但再一仔细思索，她们的领主好像也不是头一回想出这种出人意料的提议了，于是洛里安对此默默表示了习惯。
税署会为领主整理出详细的股份债券发行条例和证券交易所的管理办法，塞勒涅需要做的就是在领地内将她即将实施的新政策广而告之给其他人。
得到消息当天，安浦斯在艾弥尔商人行会的代理人墨菲斯特急哄哄地赶往了税署要求登记安浦斯商人的优先股。
近来安浦斯前来艾弥尔的商队越来越多，这也让他们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艾弥尔的道路实在是比安浦斯平坦便行得多，他们驮运货物的马匹沿途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商贸的运输效率高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不必多说，墨菲斯特很眼馋。
安浦斯并非没有制砖技艺纯熟的砖瓦匠，但他们短时间内绝没有办法拥有塞勒涅这样直接通过工厂大批量生产粘土砖的流水线。
倘若他们可以参与砖窑厂的生产——哪怕只是得到其中一部分利润，这必然会是笔惊人的收入。
别看现在艾弥尔的黏土砖仅仅用于铺设自家领地的公共道路，对安浦斯的商人来说，他们经营数年积攒下的商贸伙伴完全可以成为新的交易对象。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砖窑厂获利越多，持股者所分得的金钱也越多，而在墨菲斯特眼里，安浦斯商人最擅长的就是制造利益。
前来艾弥尔简直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墨菲斯特完全压不下嘴角的笑容。
但面对他狮子大开口提出的百分之二十的优先股股份，洛里安委婉地拒绝了。
这要的可太多了。
领主大人自行持股也才百分之五十，其余股份均分为普通股与优先股，墨菲斯特一开口就要买下这么多，倘若将来突然撤股，砖窑厂动辄就会出现问题，她们完全有可能会被动地受制于安浦斯。
审计官自然不会放任这样的威胁出现，不管墨菲斯特说什么，洛里安始终神色平淡，她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要求压到了百分之十三。
没办法，墨菲斯特只得无奈地同意了只购入占比百分之十三优先股的方案，他顺利拿到了领主亲自签发的纸质凭证，但这着急的姿态也引起了领地其他人的注意。
“泊里斯，领主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你看明白没？”精瘦的粮商带着他抄写来的告示前来了泊里斯的府邸。
除开沃尔特，泊里斯是他们这些粮商里最精明也最通晓风声的人。
奈比安听说了墨菲斯特大量购股的事情，但他拿不定主意，既怕这笔钱会打了水漂直接归进领主的的口袋，又怕再晚那些股份就会被其他人抢购一空。
于是他迫切地想要询问泊里斯的意见。
但泊里斯转了转眼珠子，他含糊说着，“哈，这我可不清楚，也许领主大人只是一时兴起也说不定。”
奈比安犹豫了，在他深深纠结的这段时间里，泊里斯私下购入了一些普通股，而其余艾弥尔贵族或多或少也购入了些许股票试水。
在他们看来，领主签发的持股凭证无疑是这些股票的重要保障，砖窑厂制砖的效率和质量有目共睹，连那个狡诈的墨菲斯特都看好的东西，赔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买就是傻子。
尽管在明面上的宴会交际中并没有什么人提及领主大人建立了证券交易所的事情，但他们心知肚明税署这几日被往来的仆人和管家踏破门槛的事实，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米兰修道院院长洛伦兹与圣菲索斯大教堂主教弗洛斯。
当然，他们是以为阿尔拉弥斯筹集慈善基金的名义购入股份。
不过三天时间，塞勒涅放出的股票完全售空，她血赚了三千五百金。但在债券这方面，那些人就显得有些犹豫。
毕竟过去弗兰德的康廷伯爵和夏切尔公爵就曾为了筹集军费，以将来的关税和领地收入作为抵押举借了巨款，但那些出钱的人最终都因叛军的失败纷纷破产。
这同股票的性质并不一样，在砖窑厂投钱分红，他们与领主就是利益捆绑的关系，但成为领主的“债主”，也许将来他们会连本金都收不回来。
对于这些心眼多过蜂窝的想法，领主大人全然不在意。
她正忙着和墨菲斯特安排商队批量运送粘土砖回安浦斯的事情，艾弥尔的砖窑厂负责生产售后，安浦斯依靠他们的贸易网进行代销，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精灵竟然也会这么奸猾？”无意间听闻这些事情，费得拉摇了摇头。
猫头鹰倒挂在货架上疑惑地看着她，它所在的位置比昨天空上了很多。
算了，何必管那么多呢？费得拉阖眼躺在藤椅上想着。
反正连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活着的精灵了……那些家伙真该自己滚出来看看现在的西尔芬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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