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暮色时分,天色渐渐变得深蓝。
车子缓缓驶进宝儿胡同了。
胡同里不宽不窄,绿树郁郁葱葱,多半是四合院,少数是店面门脸儿,有小资的清吧,净雅的茶馆,精致的私厨……一个个小灯泡沿着街边点缀,好像星星眨着眼睛,明亮而温暖。
终于,车子停了。
停在了一栋小白楼院里。
从车里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少年,一只大白狗。
那中年男人一身中山装,面容和善中,透露着严肃,正从车里搬出行李箱。
而那个少年,也不知道去哪里晒的,晒成了小麦色,头发也剔得贼短,不过仍掩不住俊朗、明艳的眉眼。穿着一身又肥又软的T恤裤子,也仍掩不住挺拔、修劲的高个子。
他背着双肩包,双手插兜,笑滋滋地望着面前这栋奶白色的小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而那只大白狗,则戴着酷酷的墨镜,正坐在那少年腿边,欢快地摇着尾巴。
这时,手机响了。
“喂。”少年接起电话。
“儿子,到了吗?”来电话的正是他妈妈,冯雪荔。
“刚到。”说着,少年回头望了一眼中年男人,又道,“陶伯正在搬行李,我们就要上楼了。”
“那就好。”冯雪荔说,“你爸还得在边境这里处理一些工作,我跟你爸暂时赶不回去,你先跟你陶伯还有大头在那将就一段时间,等我跟你爸回去了,咱们再搬去大房子住。还有啊……”说到这里,语气严肃了一些,又说,“安眠同志,记住啦,要是谁问起咱家干什么的,别说漏嘴啦!”
安眠摇头晃脑,笑眯眯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您说了一万遍了,好吗?”
倒也不是他妈故意啰嗦,而是他家背景有点复杂。他爷爷是老将军,他爸安仕乔那也是肩上有星有叶子的人,被不少国内国外的人惦记,每回出行时,都得有警卫随行护航,连带着自己的儿子也得小心万分,生怕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就被别有用心的人绑架了。所以要他低调做人、低调做事,除此之外,还安排了陶伯看护他。
陶伯是军人出身,曾给安仕乔做过十几年的警卫员,后来退伍后,便专职干起了安眠的司机、保镖兼保姆,照顾他很多年了。虽然俩人是主仆关系,但这都什么年代了,安眠从没把陶伯看成是仆人,更多的是看成一个长辈,便亲切地唤他一声伯伯。
此前安家十多年一直背井离乡,在边境地带守卫国土,直到去年因为工作调度,才有机会返回家乡,京城。安眠先一步赶回来安顿好了,适应适应大城市的生活,他爸妈还得等工作收一收尾才能返回,回来后一家人要搬去市|政别墅区。
至于小白楼,庙府虽小,但也是公职人员的住宅区。
安眠听着电话那边他妈妈嗡嗡念经,回车里提了行李,抬腿,轻轻蹬了一脚狗屁股,唤道:“大头,上楼。”
大头便扭着屁股,屁颠屁颠跟他上楼去。
这小楼不高,一共四层楼。他住3楼,用了钥匙开门,一进屋,便扑面而来一股栀子花的香气——安眠最爱鲜花,想来这是妈妈提早就让人安排好的。屋里也都打扫干净了,装潢温馨而精致,主调是木质和布艺的复古风格。
他去了自己卧室,脱了背包,一屁股把自己扔床上,打断他妈妈念经,“妈妈妈妈……您儿子我到房间了!”
妈妈却又开始另一套念经**,“怎么样啊?还适应吗?不适应的话再给你重新换个地方。有什么不对劲的一定要跟妈妈说,知道吗?”
安眠笑滋滋的,屁股一滑,斜斜靠在床头上,翘着一只脚,颠啊颠的……好不乖巧、又张扬。
他窃喜道:“怎么会不适应?我之前住的那是什么地方?塞外,边疆,整天风吹日晒,上山下海,跟着我老子打靶。我看我小时候的照片,那时候我可白净了,现在呢,我跟块儿碳也没什么区别。如今回归故里,大城市,嘿,可舒坦着呢,没有不熟,只有熟透了。我很喜欢这里。真的。您别担心,好不好?”他这番话,主要是为了安慰妈妈,叫她不要担心。
可爸爸在那头听见了,还以为他嫌贫爱富,登时不满,道:“就你这样的,还要成为军备人才?在边疆怎么了?没有保家卫国的战士,哪来老百姓享受富贵?”
安眠一听老子训话,立时坐板正了,乖乖道:“首长,您教训的是!”他最敬佩自己的父亲,从小就是他父亲屁股后面的小跟班,绝对服从。
妈妈却最心疼儿子,听到爸爸训话,小声驳道:“咱儿子说得也没错。你因为工作需要,从京城调到边境,儿子也跟着你吃苦,从小苦到大,不然会生病吗?”
一听“生病”俩字,安眠就头痛,“我又不是病入膏肓了……明儿我就要上学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此番归朝,不给您取个功名回来,誓不为人。”
“呸,说得什么话。什么誓不为人,晦气……”妈妈嗔怪,“爸妈不要求你学习有多好,只希望你身体好好的,吃嘛嘛香,长命百岁。要不给你取个小名‘懒懒’是为了什么?学习不要太用功啦,别累着,知道了嘛!”
安眠一听,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屁股支撑不住,一下子滑进了被窝里,被子拉上去,只猫出两颗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呆。
然后,有气无力地,手一撒,把手机撂了。
只有病恹恹的声音,传到手机另一边,“您能不能不要总说身体的事,我的身体我有数,我很健康。”说着,越想越不服气,一把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在床上抡了几下胳膊腿儿,打了几招军体拳,道:“您看见了吗?我是个正儿八经的爷们儿,身体倍儿棒,十个坏蛋来老子也不怵。我可是立志未来要成为军备人才!”
大头看见他蹦跶,也跟着蹦跶,兴奋地汪汪叫,好似在说:爹,我支持你!
安眠立马停下来,“嘘”一声,趴床边上,摸着大头的脑袋,道:“宝贝乖,这里住着很多人,晚上不能乱叫,知道吗?”
大头舔了舔安眠的手,示意:知道啦爹!
耳听得那边妈妈不知道要念多久的经,安眠急于摆脱紧箍咒,便叫了一声,“啊!妈妈,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买了很多礼物分给邻居们,这么晚了,再不分礼物就来不及了!挂了啊!”
说完,啪,按了挂断键。
耳朵终于清净了。
安眠十分满意。
他摸着肚皮,又舒坦躺了会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准备去分礼物。
他挨家挨户登门造访,见人就夸,那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一圈处下来,倒像是在这里混迹多年的老油子。邻居们也都给了他回礼——每人亲手做了一道拿手菜。
那晚,在安眠的提议下,大家把桌子搬到了院子里,一块吃饭。
夜空星光点点,院里灯火点点,大家围在桌子旁,吃菜喝酒,说说笑笑,怎么不是一副人间最美的画面?
唯有一户人家缺席了,也就是楼上401。
起初安眠送礼物的时候,敲了好半天门,始终没个回应,以为是家里人出门了,也就没有再打扰。吃完饭后,他心情好,怀里抱着礼物,又造访了一遍。
这一回,终于有人开了门,是个阿姨,笑吟吟的,道:“你是今天刚搬进来的孩子吧。”
安眠忙道:“是。我叫安眠。怎么称呼您?”
那阿姨客气道:“我姓田。”
“田阿姨好。”安眠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这礼物送您,我今儿刚搬进来,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咱们都是朋友,相互关照。”
那中年妇女点了点头,收下了,“好,谢谢你。”
安眠见对方没其他想说的,便也不打扰了,“那成,我先走了,您休息吧……”道了别,刚要转身,却余光一闪,捕捉到屋里一个男生背影——光着膀子,背上刺着纹身,手里夹着烟,这么一副不良少年的形象。
安眠挑了眉梢,转瞬移开目光,没多想,下楼了。
回到自个儿卧室,过不多时,就要睡觉了,却忽听敲门声。他没下床,是陶伯开了门,过了会,门关,陶伯又来敲了他的卧房门,低声问道:“懒懒,睡了吗?”
“没呢!”安眠跳下床去,开门。
只见陶伯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说:“这是楼上401的田阿姨送你的乔迁礼。”
那是一对儿穿着浅绿色毛衣的并蒂佛手柑,爪子肉嘟嘟的,黄橙橙的,很可爱。那毛衣好像一个摇篮,连接着吊带,可以挂在墙上。
除此之外,还附赠一张卡片,写着寄语——
希望你在这里住得开心。
——401全体住户
安眠微笑,心里道一句:“谢谢祝福。”
素闻佛手柑清香,有助眠的功效,他凑近鼻子闻了闻,是很香没错,但似乎有股烟酒味?他仔细嗅了嗅,才认出这烟酒味是卡片上的。
所以,主人字迹清隽有力,却抽烟喝酒?
都说字如其人,见字如晤,他深信这一点,心想:“能写出这一手好字,人肯定是不错的,这卡片大概是那阿姨写的。至于烟酒味,八成是那不良少年干的。”顿了一顿,又老气横秋地想,“那阿姨养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也真是糟心。”
他赤着脚丫,溜回了床上,将佛手柑挂在壁灯上。
轻轻一拨弄,佛手柑就摇啊摇的……
他会心一笑,温柔道:“晚安。”
随即,啪嗒一声,关灯。
室内漆黑一片,唯有月光洒落。
晚风一吹,一阵阵佛手柑的甜香沁入心脾,送那少年进入梦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