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的江城,依旧十分炎热。
洛乐结束一周的校园住宿生活,背着沉重的书包,挤上晚高峰的公交车,强忍晕车的难受,终于快到家时,已经满身都是黏腻的汗水。
单薄的短袖校服被汗水浸透,紧贴着皮肤。额前一些散落的碎发,怎么撩也撩不干净,痒意和燥意不停翻滚。
打开家门的瞬间,客厅里涌出的冷气像一种救赎,将她浑身的燥意瞬间抚平。她将书包甩在换鞋凳上,长舒一口气。
换好拖鞋后,走进客厅,和一个坐在沙发上的陌生男孩对上了眼。
男孩又白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有点发黄的头发好像很久没有打理了,偏长的刘海遮住了一半的眼睛,露出来的那部分眼睛显得格外无神,再往下是高挺的鼻和没什么血色的唇。
客观评价的话,这个有些阴郁的男孩子是好看的。
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她也没想起这是哪家亲戚的孩子。
“哈喽。”她决定先和男孩打招呼,不料男孩只是面无表情的静静看着她,没有任何回应。
本来已经降下去的那股燥意又开始升腾,洛乐翻了个白眼。真是没礼貌的小孩,她心想。
家里已经飘荡着熟悉的饭菜香,还能听到高压锅“呲呲”的声响。
洛乐踱步进厨房,看到里面背对着她,正在忙碌的身影,记忆里的那头黑发,现在夹杂着扎眼的白。
“回来啦?”听到脚步声,身影也没回头,手上动作不停,菜刀落在案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嗯,回来了。妈,外面的男孩是谁啊?”
打开刚从冰箱掏出来的矿泉水,咕噜噜喝下去半瓶,洛乐只觉浑身舒爽。
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妈妈再开口,她凑到妈妈身旁,猝不及防看到了妈妈一双泛红的眼。
“妈,你咋了?”看到不对劲的妈妈,她一下子慌了神。
“在切洋葱。”洛母的眼泪刚巧滑落,她边抬手用衣袖擦拭着,边指了指案板上切了一半的洋葱丝。
“快出去吧,别等等也给你熏流泪了,菜等等好了就可以吃饭了。”
洛母用身体推攘了一下洛乐,示意她出去。
当洛乐出了厨房,又看到那个男孩,这才想起,妈妈还没有和她说这男孩是谁。
无所谓了!等等吃饭的时候再问吧。
无所事事的洛乐,坐在沙发上,继续打量着男孩。
男孩呆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也不看电视,视线涣散地盯着茶几,和没有灵魂的玩偶一样。
真是奇怪的孩子,短短几分钟,男孩被她打上了好几个标签。
直到洛父踩在最后一个菜上桌前,回到家中,客厅里的怪异的氛围才被打断。
洛乐如同往常一样把饭盛好,放在桌上,只是今天多了一副碗筷。
洛父把那个陌生的男孩牵着坐到了洛乐的对面,晚饭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中结束。
饭后,洛父翻出一本儿童读物,哄着男孩进了洛乐隔壁的房间,让他在里面看书。
洛乐用疑惑又震惊的眼神看着父亲,那个房间?洛喜的房间。
迎着洛乐询问的目光,洛父重新坐回到已经收拾好的餐桌 ,坐到洛母边上,述说男孩的身份。
“乐乐,他是洛念安,你洛喜姐姐的孩子,以后……就跟着我们一块儿住了。”洛父面无表情的宣布,眼神却十分复杂。
洛乐一下子呆住了,不知道是因为听到洛喜这个名字,还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洛喜的小孩。
震惊使她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爸爸声音里的沉痛与悲哀。
“洛喜人呢?她为什么不自己养孩子!”蹭的一股火气涌上洛乐的心头。平时一向温和的她,此刻的话语里却带着刺。
餐桌上短暂的陷入了沉默,在这几秒的沉默中,洛喜那颗焦躁烦闷的心被一股不安攥住。
直到洛母声音颤抖地开口,那股不安的情绪像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寒意布满全身。
“洛喜她前几天车祸没了。”洛母忍不住哽咽起来,将头埋进洛父的怀里,悲怆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
洛父的眼眶也泛起了红,安抚地拍着怀中抽泣的妻子。
“洛喜她……死了?”洛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随后,她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过面颊,抬起手触摸到湿漉漉的一片——是泪啊。
洛乐一直觉得她是恨着那个姐姐的,可是没有爱,又哪来的恨呢?
那个温柔,总是给她买喜欢的文具、好吃的东西、温声细语的姐姐的形象,如同一张张褪色的旧相片在她脑子里闪过。
唯有一幕特别清晰,那是一个温暖的周末午后,本来应该在北方上大学的洛喜忽然出现在家中。
自从上大学后,因为路途遥远,回家一次的交通费都要花掉大几百,所以洛喜基本上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家。
看到许久没有见到的大女儿,爸妈喜出望外,正准备去超市买菜,打算晚餐给大女儿做一顿她喜欢的饭菜。
洛乐也开心地想扑进姐姐的怀抱,却被洛喜护着腹部轻轻挡开了。
“爸、妈,我有事想和你们说。”洛喜拦住正要出门的爸妈,“我怀孕了。”一开口就如惊雷划破寂静长夜。
洛父洛母的笑一下子凝固在脸上,洛母呆愣愣地扯着洛喜的胳膊。
“洛喜,你是在和爸妈开玩笑对吧?你快说你是在和爸妈开玩笑!”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希望这个从小就乖巧的女儿只是在和他们玩笑。
“已经三个月了,我想生下来。”洛喜平静地看着眼前几近崩溃的父母。
“那孩子的父亲呢?”洛父深吸了几口气,强作镇静,“那个男人让你怀着孕,一个人来面对自己的父母,他能是个值得你托付终生的人吗?”
“孩子父亲不要它,但我不在乎,我要它就够了。”洛喜垂眸,温柔地凝视自己的腹部,一只手轻抚着它。
“洛喜,你听妈妈话,你现在年纪还小,你生下这个孩子,你的生活就毁了!”
“大学还没毕业就未婚生子,周围人的唾沫都能把你淹死。孩子父亲又不要它,你一个人怎么养啊?”洛母抓着大女儿的肩膀用力摇晃,仿佛要将她摇醒。
“听话,你的人生还长,不能因为这个孩子就毁了你的未来。明天妈妈就带你去医院打胎,养好身体你再回去上学,我们就当这个事情没有发生过。”
说着,洛母伸手想抱住洛喜,不料却被猛地推开。毫无防备的她被推地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惊呼。
洛乐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坏了,赶紧上前抱着妈妈。
“我不会抛弃我的孩子!”大概是打胎这个字眼刺激到,洛喜尖着嗓子朝妈妈吼道。
“啪!”洛父抬手给了洛喜一巴掌,洛喜被打偏了头,泛红的掌印一下子就浮现在她的脸上,细碎的泪光在她眼眶滑动。
这一巴掌,把在场的几个人都吓到了。
“洛喜!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对你妈妈又吼又叫,还动手推你妈妈。”
洛父看着洛喜泛红的脸,心里涌上一丝后悔,感受到自己手掌的疼痛,眼中交织着失望、自责与懊恼。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看看洛喜脸上的伤怎么样,却被洛喜避开了。
洛喜咬着牙,含着泪看着眼前的父亲,这个从小到大都没对她说过几句重话的男人,今天动手打了她,最终还是落下泪来。
“我今天回来就是和你们说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无论你们接不接受。”洛喜说完这句话后,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决绝地转身离开了家。
洛母不理解为什么养了这么多年都是乖巧听话的女儿,会忽然干出如此出格的行为。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后,用力抱着小女儿开始嚎啕大哭。
洛乐虽然不太明白今天下午发生的这些代表着什么,但是洛母的情绪感染着她,让她也跟着一起嚎啕大哭。
而洛父则是颓然地坐在沙发另一头。
从那以后家里就失去了洛喜的消息,她从学校退了学,常用的手机号码也注销了,往日常的好友也说联系不上她。
洛喜渐渐成了家里的禁词,大家都默契的不再提起她的名字,可是洛喜的房间却被好好的打理着,仿佛她随时就会回来一样。
爸妈偶尔会盯着那个空房间叹气,洛乐知道他们是在想姐姐,她也会偷偷想着姐姐。
即使发生了这件事,洛乐也没有特别恨洛喜。只是觉得姐姐做错了事,等她哪天回来和爸爸妈妈道歉,又会是幸福的一家人。
可是一年又一年,洛乐越长越高,父母头上的白发也越来越多,而姐姐的样子却在心里渐渐模糊。
洛乐心里的恨也在时间流逝中酝酿发酵,她恨这个伤透父母心的姐姐。
这恨意在得知洛喜并不是自己的亲姐之后,更是达到了顶峰。某次陪洛母回她远在丽城的娘家,洛乐意外听妈妈和姨母哭诉洛喜的事情。
妈妈一直默认,洛喜哪天还是会回到这个家,只是和姨母说洛喜和家里闹了矛盾,不和家里联系,隐去了她怀孕的事情。
姨母劝慰妈妈道:“就当没有洛喜这个孩子,反正也不是亲生的。当初你生了洛乐就劝你把洛喜送掉了,你不听,现在难受了吧!”
“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看她小时候的样子,就觉得是个薄情寡义的,果然养了这么久,白眼狼的本性暴露了吧。”姨母的安慰的语气隐隐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之前洛喜高考上了一个好大学,这些亲戚就明里暗里带了些酸气,会说些“女孩子读书这么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一类”的话,如今知道洛喜和家里断联,更是不遗余力的说起她的不好。
“姐,你别说这些了。早些年我以为自己生不了小孩,把洛喜领养来之后,一直都把洛喜当亲生孩子养的,怎么可能舍得送掉她。她从小就又乖又听话,没有让我和孩子爸操心太多。呜呜!怎么会!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子?”洛母一边抹泪一边说。
洛喜居然不是自己的亲姐,房间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可洛乐却无心继续听下去,她陷入震惊中。
怪不得!她总觉得洛喜对这个家有种若即若离的疏离感。
虽然她对洛喜的记忆都停留在小时候,但是小孩子对情绪的感知最为敏感。
洛喜估计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事情了,可就算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
爸爸妈妈明明对她这么好,她却做出让爸爸妈妈伤心的事,想到这些心中对洛喜的恨意更是多了几分。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脸庞,替洛乐擦拭掉汹涌的泪水,将洛乐拥入怀中,让她从回忆中脱身而出。
“乐乐,以后妈妈就你一个孩子了。”洛母将泪眼压在女儿的肩膀上,滚烫的泪慢慢渗透衣料,灼烧着洛乐的皮肤。
一旁的洛父也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无论发生了多大的矛盾,那都是自己养了将近二十年的女儿。从小小一个奶团子养到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人说没就没了,心好像撕裂一样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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