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鹏海风波(五)

7.5

之后再出发,我难免总是回忆起杨诚那一瞬间流露出的不自然,于是陷入纠结。

他的表现,是意味着舅舅的这次出征又要无功而返了吗?

难道羊云虚的闭关,是因为预知到这一战的结果并不好,所以才不愿意牵扯到其间。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又意味着这一战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

到这一刻,即便连我也忍不住要乱,这不是舅舅一人的胜败荣辱,而是百万人的生命所系,甚至其后会牵扯出的庙堂、江湖一系列后续事宜。起码,最起码的,若舅舅这次再征高句丽失败,对他的威信是莫大的打击……皇帝的威信,本就是一个王朝的旗帜。

不知者无畏,而一旦心有顾虑,瞧什么都心惊胆战。

我注意到杨诚很少谈及到对高句丽之征的任何看法……但本也无人会对一个道士谈这些;

羊云虚以前也有过闭关,但每年的时间都很固定,一般会到三月,因为二月有三清等诸多神尊的诞辰法会,青云观往年这些事都由他主持,今年却换了杨诚……不过感觉到了,道士去闭户入静、灌修形神什么时候不可以。

……种种种种。

但这些猜测都无根无萍、无关痛痒。

或许,就算是羊云虚真的得到了预示,也不敢仅凭一个卦象,就让舅舅退兵,叫那群千里迢迢调到涿郡的兵马再收拾收拾,直接回老家。

调兵遣将,从来不是瞬发的决定和准备。而令一旦发出执行,收回的成本甚至远高于失败。

把近百万人从各府征召出来,从西边迁到东边,又从东边再遣返回各地,徒增民怨。倒不如先死伤一半,再把人带回去,这样即便有民怨也作不起来——我丝毫不怀疑即便真的知道是必败之局,舅舅也会以这样的想法继续东征。

但也许结果不会太坏,毕竟若真危及大梁基业,羊云虚不会闭门不管。

我如此安慰自己,但心里还是隐隐记挂,于是翻来覆去,又把主意打回到了杨诚身上。

至太原,留守王设孛于晋阳宫中设宴款待我与杨服山一行。

晋阳宫是舅舅还没有登基前修的宫殿,在前朝建的基础上又扩张了一倍,不过可能是因为造的比较早,舅舅的审美还没有达到建造西苑时巅峰状态,整座宫殿以古朴厚重为旨,一如旧式,看不出什么新的明堂。

留守的王设孛经营太原许久,深得舅舅的信任,这次征高句丽,为避免突厥发难,舅舅便直接加了他为太原留守。独掌太原的军政大权——也是杨服山失败后抵住突厥的第一道线。

王设孛也算的当世名将,曾经在先帝之时主导过多次战役,但成名稍晚,不在“六猛将”之列。不过也确实称不上“猛”,他更偏向于谋定后动,重战机战术,冲锋杀敌的本事远不及我父亲安国公,行举之间倒更有儒将的风范。

他为人温文,做事也十分谨慎,设宴的地方虽在晋阳宫,但却是外围偏殿,丝毫无僭越之举。或许是猜到杨服山在皇帝御驾亲征之际出使突厥,是身负重要的使命,所以宴中,多次为我们讲到突厥王庭的事。

“……启民可汗有三子,长子继承了可汗之位,也就是布利可汗,其余儿子一个叫明罗、一个叫毕利,皆与兄长十分亲厚。”

“毕利少年齐伟,十二岁的时候便能拉开一石的弓,射中天上老鹰,在草原上威名赫赫。我未曾见过他,不过他自成名之后,便驰骋于草原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布利可汗这几年新增的地盘,有多半都是这个弟弟替他打下来的。”

“至于次子明罗,与这两个兄弟比起来,倒是平平无奇,只封为吐屯。”

“吐屯?这是什么意思?”赵抚问道。

“赵小郎君未与突厥打过交道,自然不知。”王设孛对赵抚的插话显得不急不恼,捋了捋胡子,“突厥自启民可汗之后便开始学习中原的制度,吐屯是突厥的监察之官。”

他笑了笑,道:“几位到突厥若是见到熟悉的面孔,可不要太惊讶。突厥不仅学习了中原的制度,设监察,更效仿州郡太守设伯克。到布利可汗这一代,更是大肆启用了梁人官员。白道川的突厥牙帐里,除了王座上坐着的是突厥人,剩下的大半都有梁人血统。不过这些有梁人血统的官员虽然被用,却多以参谋,真正能做到高官掌权的却少之又少。”

我微微沉下眉,高句丽是心腹大患,但突厥也不容小觑啊。

布利可汗既然有这样的决心来学习、效仿中原的制度和文化,其所求的必然要远远超过他此刻付出的。

我与杨服山对视一眼,皆为彼此所惊。他惊我竟然也有此警觉,我惊他没事为何总看我。自从赵抚追过来的第二天,他便莫名其妙开始特别关注我,尤其是这一场宴席上,已经快被我抓到然后对视近十次了。

不过与杨服山相比,刻意提出这一点的王设孛脸上虽然带着笑,更多地却只流露出一种闲聊式的随意,但这话里话外却颇具深意。

毕利,毕利……

王设孛含笑冲我点了点头,又将目光对准赵抚,默默看了一会,才感叹道:“安公倒是生了一双好儿女,才貌双全,皆是人中龙凤,后继有人啊。”

赵抚小小地呛了一口,从喉咙里小声地发出几个气音,等通上气,才与我一道举杯敬道:“王叔叔谬赞了。”

王设孛满脸笑容地接下了我们这一杯敬酒,“我与安公当年同在先帝帐下,不过那时候我还只是个长史,安公却已经披甲上阵,去跟着先帝杀敌了。”

他长长舒一口气,似乎不止在透露情报方面,回忆起往事来,这位留守也不含糊其辞。

“安国公当年武艺超群,战场之上更有所向披靡之势。我还记得那时候与南陈之战,先帝中了埋伏,唯安公阵前一声吼,将敌人吓得肝胆俱裂,士气大振,百余人杀了一千伏兵。天下称六猛将,但实际上却只有安公一人有此逆中取胜的本事。”

猛将、猛将,在古代冷兵器的时代,就是天生拥有一往直前的勇猛之气的将士,譬如吕布譬如项羽,于士气大益。如此,即便是逆境劣势,也有机会能以一己之力逆转战局。

这许是天生的本领。

他看着赵抚,笑眯眯地仿佛见到昨日重现,“先帝初见时,便格外看重安公,甚至将他提到今上身边,后来乐安公主说要嫁给安公,陛下也当即同意了。十里红妆嫁公主,长安整整热闹了半个月……”

赵抚微微低下头,他从来没有见过母亲。

王设孛何等人物,只赵抚这一个动作便意识到对方的情绪不对,于是便不再说下去,他慈爱地望着赵抚,柔声问道:“赵小郎君亦习武?于安公帐下?”

“是,”赵抚挠了挠头,“不过只是无名小卒而已,倒叫叔叔见笑了。”

“人皆有少年,哪个不是从无名小卒过来的。”王设孛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酒过三巡,兴致上头,“若赵小郎君是不嫌弃我这老胳膊老腿,我们不如下场活动活动手脚如何?”

“这……”赵抚起身抱拳,“叔叔愿意指教,是抚之幸。”

“怎能算指教呢?”王设孛哈哈笑,“宴席之间的嬉戏而已,胜败皆不挂心。”

赵抚便笑着说好。

“那——礼射如何?”王设孛沉吟片刻,提议道,“这样,杨郎将与县主也可一试身手。”

似乎才听到他说话,我微抬起头,朦胧看过去,手背抚在脸颊上,眼睛里带着被酒蒸透的红,一看便是酒醉憨态。

王设孛蓦地一怔。

我微阖眼眸,扶着额头:“我……”

赵抚已经一把拿起我面前的酒壶,掀开盖一看,已经下去了四分之三,顿时急切道:“阿姐,你怎么一个人偷喝了这么多酒?”

说着,又探手摸我的额头,“可是醉了?”

这还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我没递话,做弟弟的倒是先给我铺好了台阶退场。

于是晃了晃脑袋,我做出努力从酒醉中清醒过来的模样,歉然道:“叫诸位见笑了,云平贪杯醉酒,接下来只怕不能奉陪了。”

王设孛眸中的光皆聚焦在我身上,话中满是关切:“这……是某招呼不周,先前竟然没有注意到县主这边。既然县主不胜酒力,不如就先回去休息吧。”

他挥了挥手,指挥着几个婢子上前,准备搀扶我先离开。

我自然却之不恭。

王设孛不是敌人,但也还算不上朋友。这么亲切的人,举止言语里却始终带着引导与试探的意味。对话、宴会的所有进程都在他的主导下进行……他身上有掩藏着的、更为强势而专断的控制欲。

更何况——

被婢子领着离开了喧闹的宴会席,等出了晋阳宫,回到我们暂居的住所。我留在屋中撑着脑袋醒神,听外面素君与王设孛派来的婢女寒暄了一会,然后送客。

软芳递来解酒的茶水,我喝了一口却没咽下,只是漱了漱口。

她没有跟去,于是只好问随行的婢女:“县主这是喝了多少,竟然醉成这样?”

婢子没有答。

好在软芳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她俯身下来,摸到我的发髻,柔声道:“奴替县主梳洗?”

“……不要。”我闭着眼睛,张口是未洗刷干净、残留下来的酒气。

“我还不想睡,软芳,你再去拿些酒过来。”一顿,我说,“顺便把杨诚也给我叫过来。”

修整一个错误的设定,先前我错误以为叶护是突厥的亲王爵,但实际有误。查阅新的资料之后,发现这是一个实权的官职,所以修改了可汗二弟明罗的官位:为吐屯。

然后因为字数不到了,所以添加了一些内容。

修措辞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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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鹏海风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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