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之夜一如往常,因为寻到了水源,这天晚上,我终于能汲着烧开的热水用布擦拭脸庞和身体积攒下的污垢,当然,还有我那已经快五六天没有洗过的头发。
等软芳与素君她们也轮流“洗沐”完毕,天已全暗了,风在戈壁滩上呼呼地嘶哮,鬼哭狼嚎般,一整晚都没有停过。就这么,听着戈壁的风沙声,对着帐篷上憧憧摇曳的火光,几个女孩拥在一起依偎着取暖,渐渐便沉浸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最先醒过来。没有叫醒软芳她们,轻手轻脚地挪开腰上的手臂,我起身整理好衣服,随意编好发,挂上件披风,就一骨碌钻出了帐篷。
外边的天蒙蒙发亮,手挡着,我皱着眉头眨了好几下眼,才逐渐适应光线。火堆已经烧了一夜,焦木堆叠,灰烟被吹成一条细长的、曲折的通天斜梯。轮班值夜的士兵换了不止一批,听到动静顺着望过来,起身轻唤:“县主。”
我于是冲他们点一点头,缩着领口遮着风去上游取水,等回来,篝火已被重新烧旺。几个士兵帮忙架上锅烧水,到了时间,帐篷里又陆陆续续出来人。
杨服山钻出来的时候吃了一口风,呛了几声咳嗽,一下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望过去,只见这位主使睡眼惺忪,眉头打结,嘴角下撇,很是苦相。
大概早起的人表情都不会好看。
他抹一把脸,尤带奔波的疲乏,拱手见礼,“县主、世子。”
我与赵抚站起回礼,“杨大人。”
两方打过招呼,又各自落座。
此时天已经彻亮了。
软芳收拾好东西从帐篷里出来,见热汤沸腾,便一碗一碗盛出来,配着分发的胡饼泡开,一下就填满了肚子。
杨服山是干吃的,一口饼再一口热汤,大刀金马双腿分坐着在那嚼了半天,才摸了摸咀嚼肌,察到牙酸。
吃也吃不下去了,他干脆地丢下饼。“这里离白道川不远了,若是快一点,大概今天夜里就能摸到边。”
“张校尉,”杨服山沉吟片刻,点道,“让大家伙吃快一点,今天早点启程吧。我西行北上这么多回,哪一次也从没有这回来的顺利。虽然一路风平浪静,但我心中仍有顾虑,事出反常,必有妖异。我看我们今天还是一口气把路走完,尽快到最近的镇子,见到了人,才安心。”
张百林略一思忖,觉得可行,也应下遵命。
“离这里最近是紫河镇,一日路程倒也差不多。”
杨服山点头,“先找到人居处,免得再露宿荒野,到紫河镇修整一日,我们再前往白道川,去见突厥可汗。”
我并不过问这些行路的事,赵抚也疲惫于这漫长无尽头的荒野古道,巴不得能早点找到遮头瓦,睡上炕,杨服山此话一出,无人再有异议。
于是整装喂马,一行人决定在半刻钟之后便正式出发。
等行到半路,已经影影绰绰能望见远方山脊上“洗白”的飘带,那是一条白如石灰的土路,也就是所谓“白道”,而平野称“川”。
白道川,白道川,正是茫茫西北上,阴山山脉南麓下的一处宜居平原,他有的当然不仅仅是突厥牙帐。王庭不过一,百年而已;村庄镇子却有百余,为后世千秋,人生息之居所。
白道川和中原关系匪浅,百年前五胡乱华,南北划治,白道川属北朝,建白道城,由敕勒诸部所辖,为北魏军镇,以抵御柔然等。后随突厥崛起,北失其地,为突厥所占,但百余年的胡汉混居共治,在当地的百姓中仍留下很多痕迹。起码一路过来,住屋与习俗与五源有相类之处。
大梁皇帝刘雍为汉、晋之后第一个彻底统一南北的皇帝,辗转继承的是北魏的基业,只是后来专注于收复南地,与占了白道川的北边突厥关系暧昧,只扶持启民可汗,以安北方。
时过境迁,突厥经营两代,今日已然成了气候。只是与高句丽相比,北边的突厥又显得不是那么急迫,毕竟启民、布利两代可汗以义城公主为妻,以示与大梁亲近,名义上仍为大梁姻亲之邦。
但,虽臣不臣,为邻却有谋你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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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两个时辰之后,我们不得不停下马来再次修整。
我与杨服山皆是“四体不勤”,队伍的安防都交给张百林及其手下负责。此刻,队伍虽歇下来,人却不能全躺着,张百林下马喘了几口气,便安排守卫,又遣二三先行,去前方探路。
赵抚打开水囊,渴饮了半壶,舒畅喟叹一声,等抹完嘴,撇眼看见姐姐只微微沾湿唇瓣,不由一顿。
“阿姐,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连水都喝不下了。我见你这几日胃口都不佳,好似还清瘦了些。”
没表情的脸一下破了功,我扑哧一笑:“我可不像你,到哪儿胃口都好,什么东西都能吃得下,要不是知道你是我亲弟弟,我都疑心你是西北长大的了,背井离乡,反倒吃壮了。”
“况且雉奴啊,莫怪姐姐不提醒你,一会还要赶路,你一口气喝这么多水,小心一会走到半路——”拖长了音调,我故意逗他。
赵抚终究少年心性,抱饼的手一僵,赧颜强辩道:“这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嘛,姐你这小鸟似的胃,一口就能饱,但我可不一样,这一个饼、半壶水下去,半个肚子都填不满……”
我睨他一眼,赵抚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是含糊一团的自言自语,可见我从小培养出来的长姐威严。
和弟弟斗嘴是很调节身心的一件事。我忍不住探手摸了摸对面少年的脑袋,为他压平那根翘起的呆毛。
赵抚略微一怔,但还是没有避开,看着我的眼神中满是亲近与依恋,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他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但依旧能敏感地察觉到亲近之人的变化。
随着时间的变化,随着白道川的临近。
“雉奴啊……”我在心底幽幽一叹,算算时间,也要快一个月了,御驾应该已经到辽东了。
所以,你们这些神,究竟为大梁、为大梁的百姓,排了什么样的命运呢?
“郎将!校尉!”一负责戒卫的士兵忽然出声预警。
杨服山收起干粮,与张百林对视一眼,急忙起身。我与赵抚见状,也放下水壶跟着过去。
只听那士兵报:“校尉,前方山坳正有一队骑兵向我们而来。”
众人顺其所指望过去,果见两山底下处,正有一列骑兵拐进,约莫二十人左右,然兵强马壮,浩浩荡荡卷起一片烟尘。
“狼图腾,白底金边,”杨服山沉吟,“是突厥王庭的旗帜。”
“这里离白道川很近了,一般不会有匪类敢靠近,更何况是打着突厥王庭的旗帜,难道王庭派出巡视的队伍?”张百林猜测了一会,又道:“先前派出去的人一会就会和他们撞见了,到那时自然知晓对方身份。郎将,我等不如静观其变。”
杨服山微微颔首。
张百林于是整理队伍,严阵以待。
不管是友是敌,都要做好万全之准备,以彰大梁之威。
我与赵抚立在最后,并未开口干涉两人任何安排,只是赵抚耐不住性子,站着看了一会,便又和张百林一块干活去了,独留下我与杨服山立在崖边远望。
他在前我在后,穿过对方的肩膀后背,我远远看着那一队列突厥人。
其实从肤色上真看不出太大区别。尤其随着百年来与中原战争、交流与融合,西域的葡萄酒,北方的羊肉胡饼皆传入大梁,洛阳之中也常见外族面孔。对北边的突厥,从长相到服饰,大梁人都不陌生。
不过还是不一样的。
队列之中,领头之人似乎感受到我们的目光,仰面朝上望过来,露出一张微红的脸庞。
因为有反应看不懂,所以从这张毕利出场修了一下,增加了突厥情况的描述,以及分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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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鹏海风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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