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阳光灼烧着昆吾城的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建筑轮廓，整个城市像是朦胧的油画，染了些浪漫的味道。
秦叙白神色匆匆，无心欣赏。他手拿公文包疾步穿过被各色早点香气腌入味的街道。
他掏出手机，瞥了眼时间，眉头紧锁，脚步又加快了不少。
糟了，要迟到了！
秦叙白灵活避开物色早餐不专心看路的行人，提速右转，就要离开这条烟火气息浓郁的街道。
不想，一个黑影从街角早餐店的落地招牌后斜冲而出，秦叙白闪避不及，被撞了个趔趄。
“叭嚓！”
“哎哟！我的杯子！！！”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乡音浓重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这一嗓子，在清晨还不喧嚣的街道中，显得尤其突兀。不仅把秦叙白吓得一哆嗦，也惊着了周围的赶路群众。好奇的目光，看戏的观众顿时向他们聚拢而来。
穿着粗布衣裳，头戴朴素头巾的中年汉子跌坐在地。他颤抖着手，解开身前扁成一摊的蓝布包裹。青花瓷器残片仿佛经历了暴风雨的摧残，散落在铺开的蓝布上，白得晃眼。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秦叙白怔愣原地，没有动作。这是……打算碰瓷？
“小伙子，先把人扶起来看伤着没有啊。”旁边目睹全程的大婶开口提醒。
“哦，”秦叙白回过神，弯腰就要扶起眼前的中年汉子，“这位大哥，你还好吧？”
中年汉子一把甩开秦叙白伸出的手，转而死死拽住他的裤腿：“这是我太爷爷从宫里带出来的‘元青花高足龙纹杯’！你撞碎了，你赔！”
秦叙白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两分钟内解决，还来得及。
“报警也是你没理！十万！不赔你今天别想走！”中年汉子生怕他逃跑，拽他裤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要搁平时，秦叙白迟到都要看着他演完。今天赶时间，秦叙白不得不试图打断他的施法。
秦叙白抬头环顾四周，指着其中一个摄像头：“到底谁撞的谁，咱们可以查监控的，大哥。我今天没空，就不陪你演了。”
中年汉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转回头时快速地扫了他一眼。心思飞转，目标冷静不慌乱，不易上钩，不宜继续；但，目标赶时间，且年轻人脸皮薄，容易选择息事宁人，有希望。
汉子犹豫片刻，拉开嗓子干嚎：“大伙儿来帮我评评理啊！这个人撞碎了我家祖传的元青花杯子！这可是从我太爷爷那辈儿传下来的！娃儿要十万块做手术，不得已我才拿出来换钱的！娃儿啊，爹，对不起你啊，没钱给你交手术费啊……”
秦叙白腿动了动，试图抽回裤角，低声跟他讲道理：“你这破杯子白得晃眼，二十都不值，我没空理你，放开！”
汉子听他这话，不由得多看他两眼。眼镜、衬衫，还挂条领带。啐，小年轻，装什么内行！今天这钱你掏定了！
汉子继续干嚎吸引路人注意，人群中的同伙也不遗余力的煽动情绪。
不明就里的后来围观者窃窃私语，对着秦叙白指指点点。
“哎哟，现在的小孩，眼睛都离不开手机，路都不好好走。都现在了，还玩手机，你看，闯祸了吧！”
“就是就是，这大哥为了娃娃，传家宝都拿出来了……唉，造孽啊。”
“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解决，手术可拖不得……”
“小伙子，先别看手机了，好好给人道歉，想想办法补救吧。”
中年汉子看周围开始有声援声，更来劲了：“我娃儿等着这十万块救命呢，今天不给我个说法，你别想走！”
秦叙白顶着周围谴责的目光：“你确定这个po…ei…杯子值十万？”
“这可是我太爷爷从宫里带出来的‘元青花高足龙纹杯’！怎么会不值十万？随便拿去哪个拍卖行，价格只多不少。你别想耍滑头不赔钱！”中年汉子声音愈发高亢。
人群中又响起讨论声：“哦哟，元青花啊，我听说老值钱啦！”
“我前两天刷视频，这么大的元青花瓷盘，拍了好几千万呢！”
“坏掉的东西看起来个头不太，小伙子家里应该赔得起。娃娃还等着钱救命呢。”
中年汉子看声援声渐多，来了底气：“这事你得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报警把你抓起来！”
秦叙白又看了眼手机，彻底赶不上了。他看向中年汉子，霸总上身，在心中放狠话，给你机会，你不要。天热了，你进监狱纳凉吧！
“你确定要报警？”他弯腰捡起一片碎瓷，“元代青花用麻仓土制胎，胎质粗、松、多孔隙。你这瓷片……”
他摩挲着瓷片断面，灰白胎土簌簌掉落：“粉质细腻，少孔隙。这种高岭土改良配方是建国后才有的。不知是你太爷爷穿越回来拿杯子，还是杯子穿越过去找你太爷爷。真是感人的人杯情未了啊”
周围传出轻微的笑声。
中年汉子急了，拿起一片碎瓷据理力争：“你胡扯！这怎么可能是建国后的东西，这可是云龙纹，皇帝才能用龙纹！”
虽然不懂为什么龙纹不能是建国后的东西，秦叙白还是认真解答他的疑问：“确实，元青花五爪龙纹确是皇家御用……”
看他承认，中年汉子松了口气。
“但你这龙爪攥着颗珠子，这种画法可是明以后才有的。”秦叙白补充。
中年汉子那口气还没松到肚里，又被提到胸口。他额头沁出汗水，口吐脏话：“你放P，你看这蕉叶多密实！这釉色，多匀称！”
秦叙白眉头微皱，好心提醒：“你要不考虑考虑，重新说一遍？”
中年汉子脸色涨红：“你什么意思？”
秦叙白推推眼镜，给出最后一击：“元青花讲究留白，你这蕉叶密密匝匝的，你想买一送一搞批发啊……还有，这莲瓣、这蕉叶，线型不对。嗯……釉色过于平整，也不对。你这传家宝该不会被人调包了吧。”
人群中有人小声说道：“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我家邻居在翠微区也撞坏一个元青花的小杯子，赔了五、六万，一模一样的套路。”
“哎，我刷手机也看到过类似的，好像是在洋焦区。”
“小伙子，你要不还是报警吧，最近诈骗可太多了，不怕一万怕万一。昨天又有一起文物诈骗案上新闻了，被骗了好几百万呢。”
中年汉子看风向逐渐支持眼前男子，他跳起来挥舞手中碎瓷：“你们外行不懂不要瞎咧咧，我这杯子上可有火石红，哪个赝品能做得出火石红？！”
围观群众看他说得斩钉截铁，一时之间也难断真假，声援声低了下去。
秦叙白摸出公文包中的小手电，就着他的手观察那片碎瓷：“真的火石红光泽柔和，沁于胎体，你的这个……嗯……手法还是再精进一下比较好。”
围观群众义愤填膺，一拥而上。
“死骗子，抓起来。”
“就是送到派出所，免得他再去骗别人！”
中年汉子看行骗不成，恼羞成怒，大力挥舞手中瓷片，想寻隙逃走：“让开，你们给我让开！”
围住汉子的热心群众瞬间被逼退，眼看中年汉子就要从人群薄弱处逃离。
秦叙白扔出公文包挡住瓷片的攻击，一矮身跨到他右后方，伸手钳住他拿碎瓷的右手，往他身后扭。汉子见右手被钳，扭身挥出左拳。
秦叙白快速用膝盖撞向汉子膝弯处，汉子吃痛跪地：“兄弟兄弟，看来你也是同行，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给你钱，你放我一马，行不行？”
“谁是你同行？”秦叙白手下不放松，对周围道“麻烦找根绳子，把他捆住带往派出所。”
“不用了，我们来了。”两个身着制服的民警穿过人群，拿出手铐把中年汉子铐住，“刚刚有人先一步报警，说这里疑似有人碰瓷。”
民警捡起地上的包，看着地上的瓷器碎片，笑了：“没想到这次是真·碰瓷。”
秦叙白拍拍身上褶皱，接过民警递过来的公文包：“那人就交给你们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等等，”民警出声阻拦，“怕是得麻烦您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秦叙白一脸为难：“能不能换个时间，我现在要赶去市局协助查看涉案物品的价值。”
“您要去市警察局？”民警确认。
“对。”秦叙白看时间，“我已经迟到好久了，再不过去怕是要耽误他们的工作了。”
民警当机立断：“现在路上也不好拦车。这样，我们开车送您过去，路上您配合我们先完成基础资料的填写。剩余的，您后续过来补，怎么样？”
“行！”
*** *** *** ***
民警看了一眼后座的骗子：“我就不用询问的方式了，您先把基础信息填一填，待会儿咱们再来填案件信息。”
“好。”秦叙白把基础信息一一填写。
民警看到秦叙白写出的工作单位——烛龙省博物馆，不由感慨：“啊，原来您是搞文物的啊，怪不得这骗子骗不到您。这帮骗子全市流窜作案，成功骗了好几个人。今天要不是您，我们怕是得再晚几天才能抓到人。”
“得了吧，要不是老子今天有点背，你们能抓得住老子？”后座的中年汉子插嘴，“老子果然没猜错，你就是同行！”
民警吐槽：“车上没人跟你是同行。”
中年汉子没理他，看向秦叙白：“像你们这种懂很多的人，造假是不是会更真？你现在的工作一个月挣多少？”
秦叙白乐了：“你这是想招募我入伙？”
中年汉子：“哪能啊。”
秦叙白了然：“哦，那就是先打听行情，出来后好找专业的造假师傅。”
“没有没有，”顶着民警的瞪视，中年汉子赶紧否认，“我之前找赝品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有电视里所谓的‘以假乱真’的赝品，如果有，那会不会跟持有人脱不开关系。”
民警看向他：“为什么？”
中年汉子无语：“老子是骗子，不是傻子。赝品质量高，就代表很像真品。要是没有确切的数据支撑，怎么做出质量高的赝品？”
秦叙白：“哦~所以你想买数据。”
中年汉子这次没否认：“确实想过。哎~你们说，最近挂在热搜上的文物诈骗案会不会有内部人员参与？不是有件省博的展品嘛？我看网上放出来的图片，那质量，可不低啊。”
民警也好奇地转向秦叙白。
秦叙白：“从图片看质量确实不错，跟内部人员有没有关系还得等调查，毕竟那些东西的数据拍卖行能找到相似的。”
中年汉子认同点头：“也对哦。我刚刚听了一耳朵，兄弟你现在是不是要去看赝品实物？能不能带上我？”
看一脸期待来攀关系的中年汉子，秦叙白无语：“咋地啊，都要去踩缝纫机了，还想着精进业务呢？”
中年汉子嘿嘿直乐：“瞧你说的，我就单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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