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黑,欲落雨,阿公举锄头欲掘芋——”
静谧的房间里,新手爸爸抱着孩子低声唱歌,原本父慈子孝的美好场面因为五音不全的歌声而显得有一丝诡异。
此男还在坚持高歌:“阿公拿——”
叶苏合彻底忍不住了,到底是哪个破锣嗓子在唱歌!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唱歌和她爸一样难听。
她爸老叶同志,自封的百灵鸟一枚。
最爱干的事就是给阿公阿嫲倾情演唱父亲和世上只有妈妈好,不过由于跑调太严重,被歌颂的双亲常常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儿子,内心不免嘀咕:这,这是我们生的?
后来他开始给陈女士,也就是叶苏合她妈唱情歌,据说结婚那天他就拿着个大喇叭忘情地高歌了一路今天你要嫁给我。
再后来叶苏合出生,他开始嚯嚯各种各样的童谣,自顾自进行改编,以至于有段时间她爸一张大嘴巴,叶苏合立马大哭。
“你唱这么难听孩子怎么能睡着?”
另一道女声响起,话虽是在嫌弃,语气倒是不凶。
男人的歌声随之停下,叶苏合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世上有好人在,这人的歌声跟老爸一样吓人,不仅声音相似,连跑调的路线都如此雷同……
叶苏合正乐此不疲地编排她爸,渐渐咂摸出一点异样,她现在是什么情况?这姿势……
怎么这么别扭啊?
像是躺着,又不像躺在床上,似乎被人抱着。
而且,她怎么感觉自己的长度和体积缩小了不少呢!
这个高度也不对劲。
不对!
叶苏合猛地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张放大版的年轻男人的脸。
棱角分明的面庞,蓝白的格子睡衣,还有嘴边一圈冒头的胡渣。
这脸……
她眉头紧皱,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咋这么面熟呢?
对比许久才难以置信地反应过来:爸?!
老叶臭美,拍了不少照片都被阿嫲好好保存在相册里,叶苏合常常抱着那本厚相册听她爸瞎胡吹:“老爸年轻时候是不贼帅了?”
眼神落到他身上的睡衣,她眼熟得很,这身睡衣说是她爸妈婚后花大价钱买的,老叶嚷嚷着要当成传家宝,质量倒对得起价格,一直穿到叶苏合长大都还坚持在岗位上。
叶苏合突然头皮发麻,像是睡懵了突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这到底什么情况?
她眼珠子往旁边一转,旁边站了位年轻女子,是刚刚出声制止的好人。
妈?!
叶苏合眼睛一闭,彻底关机了。
她刚刚不是去夫人庙烧香了吗,然后呢?她往记忆更深处探去,然后躺在殿外树荫下睡午觉,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好像还在和谁说话?谁呢?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还在做梦吗?
她这才发现诡异的不只是她爸妈一夜变年轻,还有她的别扭姿势。
自己大概是一个横躺的姿势,背和屁股分别被两条胳膊托着,长得酷像她爸的这位大哥抱小孩似的把她抱在怀里,还时不时颠两下。
可怕的是,她刚刚蹬了两下腿,居然没几秒腿就伸直了!
叶苏合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终于在男人身旁的梳妆台镜子中看清一切。
男人有些不熟练地抱着包裹严实的婴儿,被小心保护的孩子脸上有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叶苏合视线扫了两圈,想找找自己,却见镜子中那孩子也转动了眼珠子。
她眨眨眼,孩子也眨眨眼。
她皱眉,孩子也皱眉。
……
做梦。
叶苏合干脆利落地下了诊断结果。
一定是在做梦!
突然,从远处飘来一个轻盈的孩子音,“没做梦,你醒着。”
她顿了顿,声音染上几分自豪,似乎是来讨个夸奖:“我带着你穿越了,厉不厉害?”
镜子中的婴儿嘴角抽了两下,泛起一个崩溃的苦笑,要是能动定是要跳起来打人了。
哪有人穿越成婴儿的啊?!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这天叶苏合在学校里接到家里老太太的电话,她焦急地让叶苏合立刻去最近的夫人庙里烧香拜拜。
“烧香?这么突然?”
叶苏合吃饱喝足慢悠悠地往宿舍方向走,还分神欣赏了一下湖边开得正欢的野花。
野花好,野花妙,野花好看得让人叫。
老太太在电话那头急得团团转,语速都快了不少:“是啊!我睡觉梦到你出事了,遇到一个穿着黑斗篷的小偷追杀你,那小偷凶得很,你一边跑,身上的东西一边掉,他穷追不舍你根本甩不掉!”
家里大概是来客人了,阿嫲转移到了安静的地方,她仍放低声音说:“我一大早就去夫人庙烧香了,还掷了圣杯,她就是特意托梦给我的,一定让你去庙里和她说说话,求她保佑。”
叶苏合顿了顿脚步,嬉皮笑脸地调侃道:“真假的?阿嫲该不会是你想我了吧?”
“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跟你说正事呢以为逗你玩啊!”老太太再三叮嘱,“你最近一定要找时间过去,下午没课就立刻去!还有还有,带上咱家的香。”
叶苏合眯着眼睛看了眼正午亮得异常的大太阳,蹲下身对欣赏半天的野花笑眯眯道:“成吧,反正下午是公休,去庙里晒晒太阳咯。”
叶苏合出生在一个海边小镇,她的家乡除了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海,就是十步一寺庙的信仰。
从她记事起,逢年过节、大事小事,不管男女老少都爱去庙里拜拜。她阿嫲说这是信仰,祈求神明保佑镇子风调雨顺,保佑出行的人平平安安,保佑事事顺利、家人健康平安。
阿太还在的时候告诉她:“这线香啊是传声筒,去庙里祈福的时候点上香,跪在神像前,把想说的话说给它听,香就会带着你的愿望飘向天空,告诉神明。”
打小就看各种新奇设定小说的叶苏合乐呵呵地接受了这一说法,经常跑庙里玩,庙里安静,有好听的梵音,空气中还有好闻的沉香。
“夫人妈好,我是阿合啊,好久不见。”
叶苏合拿着三根点燃的香,尖端压着自己的额头,闭着眼睛小声念叨:“我阿嫲说您给她托梦了,让我来跟您说说话,我就过来了。”
叶苏合笑起来,“我阿嫲估计是想我了,最近生活都挺顺利的,吃饱穿暖,就是今年课表排了好多早八课我起不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跟你随便聊聊天。”
要是能给校领导托个梦暗示他大学生老上早八容易变傻,也是挺好的。
“闻着这香,我都想家了。”
叶苏合家里开了个香铺,卖得最多的就是烧香拜佛最常用的线香。
记忆有时候靠声音储存,有时候靠味觉、靠嗅觉,叶苏合对家的记忆靠的就是这熟悉的线香味。
夏日炎炎,她从热闹的街上跑进铺子,她爸在竹子躺椅上打盹,手里拿着个大蒲扇,她刚踏上六边形的红瓦砖就听见老叶闭着眼睛幸灾乐祸:“阿合,你玩得忘记饭点你妈妈要生气咯。”
果然,陈女士拿着鸡毛掸子从里屋追出来,一手叉腰一手作势要揍她,“叶苏合!你又跑哪里疯去了!”
想到这里叶苏合忍不住笑出声来,小时候真是没少干让爹妈追着打的事。
她起身烧了金纸,又跪在殿前虔诚地拜了三拜。
中午太阳猛烈,庙里没什么人。安静得只剩线香燃烧生出白烟的细微动静,叶苏合走到殿外,寻了块阴凉地方一屁股坐下。
身后是红墙,面前是一棵健壮的大树,叶子在阳光照耀下绿得发亮。
她向来不拘小节,随手把背着的包放在地上,脑袋枕上去就这么躺下了,一条腿支起来,另一条腿搭上去,脚欢快地来回摇晃。
“真幸福啊,”叶苏合自言自语,“怪不得阿黄一高兴就摇尾巴呢。”
风过树梢吹起她的头发,脚摇晃的幅度慢慢减小,时间一下一下变得缓慢,树上的蝉鸣声逐渐拉长,殿中的白烟轻轻溜出来躺在她的身旁。
沉香环绕,叶苏合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来到一条沉睡的老街,两旁是矮矮的店铺和住宅,门是敞开的,人却不见了,静得吓人。
正午的太阳晒得她头皮发热,叶苏合不由得跑起来,这才发现原来大家都在沉沉地午睡。
跑着跑着,她来到一个香铺前,木质的大门敞开着,叶苏合看到一个男人躺在长长的躺椅上,手里的蒲扇来回扇啊扇。
他时不时睁开眼睛看向外面,像是在等什么人,没等来又闭上眼睛,过一会儿再睁开,闭上,再睁开……
叶苏合正要抬脚往那走去,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她说:“你带我回家吧,我带你回家。”
什么东西。
毫无征兆的,叶苏合被叫醒了。
梦里的店铺、小街和男人都瞬间消失殆尽,映入眼帘是一片片树叶围成的天空和从缝隙钻出来的光。
“搞什么……”叶苏合艰难地翻了个身,有点遗憾地嘟囔:“做了个好短的梦。”
“你带我回家吧,我带你回家。”梦里的声音又响起了。
叶苏合眼睛一下睁开了,起身找了一圈,什么人都没有。
她半信半疑道:“幻听吗?”
“你带我回家吧,我带你回家。”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叶苏合确定自己听得明明白白,真的有人在说话,说的还是她能听懂的人话!
“谁?谁啊?”
叶苏合心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发生灵异事件了?她从小想象力就十分丰富,地府天堂、神仙下凡黑白无常这些都是她老朋友了。
这是被鬼缠上了?
不过这是夫人庙,小鬼哪敢啊!
难不成是夫人妈显灵了?!让我别上早八了要带我去天上当神仙?
那人听到她的心声开怀大笑起来,笑声轻轻的,叶苏合一下想起了她小时候房间窗边阿公给她做的风铃,风一吹发出的声音就是这般清脆。
叶苏合心底的害怕消失了,坏人是发不出这样温和干净的笑声的。
她应该是神仙吧?
叶苏合怯生生地问:“你是神仙吗?你在哪里?是用了隐身术所以我看不见吗?”
树下的一处草丛一块小石头滚出来,这石头不大,比叶苏合的拳头小得多,像鹅卵石,又比其粗糙些,上面布满了横一道竖一道的瘢痕,颜色是极深的墨绿色,在阳光下漂亮极了。
像块宝石。
那石头滚到叶苏合面前,像小孩子跺脚似的重重地往地上敲了两下,那个稚气的声音又出来了:“我在这!”
似乎在抱怨讲了那么多遍叶苏合还没发现她。
叶苏合翻身跪在地上,小心地捧起石头:“是你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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