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少年之梦(三)

奶奶走了,家里终于只剩下裴永飞一个人了。父亲偶尔回一趟家,大部分时候不知所踪。独自待在这屋里,与这屋子相处久了,裴永飞时不时地就会产生一种眼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恍惚感。如果不玩手机,不看电视,不做任何别的可以分散自己注意力的事,只要安静地坐在这屋里,他就渐渐感觉时间不再流逝,自我正在消失或者凝结。

这样的感觉,在这天早上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晚自习放学回家后,裴永飞的衣服还是有些湿濡,这是今天早上淋雨造成的结果。今天早上下了一阵暴雨后,之后直至现在便再没下过雨了,不过天色阴暗得导致白天太像黑夜,叫人有点分不清昼夜,外面刮了一天的冷风,走在路上的行人没有不打颤的。

裴永飞没有回家换衣服,他在学校穿了一整天的湿衣。因此夜里他回到凄冷的家中时,首件事便是跑到房间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从早上到现在,他的表情依然维持着那种恍惚不安,好像灵魂深处的什么东西被抽走了,整个人恹恹的,无精打采。换衣服时,也像是处于梦游的状态中。换过衣服,他就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动了。按照他平常的习惯,他应该一回到家就胡吃海喝一顿,而后玩游戏玩到半夜,可今天出奇的安静。

裴永飞身体僵直地坐在沙发上,挂在墙头的钟的分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发出轻微的“咔”、“咔”的声响。良久,他才站起来,慢慢走向摆在电视机柜台上的那张相片。

“奶奶……”他轻轻叫唤了一声,声音沙哑。他已经很久没叫过这个称呼了,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呼唤的感觉,可这声呼唤,却把他拉入了深不见底的回忆。一种亲切、温暖熟悉的感觉浸满了内心,他鼻子突然酸胀,眼睛红了,脑袋胀痛不已,好像那些压箱底的记忆忽然一齐涌现,塞满了他的脑海。

他痛苦地流下了眼泪……

天亮了,睁眼醒来,映入眼帘的照旧是熟悉的、白惨惨的天花板。裴永飞躺在床上,发怔地望着无法触及的那面墙。他的大脑还有些迟钝,像是刚开机的手机或电脑,还未进入正式运行的状态。然而一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问题正一个接一个地从头脑中蹦跶出来:又过去了一天,昨天他什么时候睡的?大概是凌晨一点吧。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了?七点?八点?类似的问题,基本每天会在他醒来时的这一片刻产生。裴永飞懒得深入思考这些弹出来的“对话框”,两分钟后,待他彻底清醒了,这些问题也就自然消失,不再产生。他晓得自己一定睡过头了,参不参加早自习根本不需要做出选择。想到这,他对这一天也是无所谓与毫无期待,他拖拖拉拉地从床上爬起来,气定神闲地穿好昨天穿的旧衣服,这身旧衣起码穿了半个月,衣服已经散发出了些异味,但他本人不在乎这一点。

裴永飞起床后,心情悠哉地走到客厅坐下,准备煮碗方便面吃,吃完方便面,再打一局手机游戏,在上午正式上课前骑自行车赶到学校……他正沉浸在今晨的计划中,谁知这时扔在卧室的手机铃声响了。裴永飞的计划被这铃声中断,一种被打扰到做美梦的不愉快的心情一下占据了他的内心。他听到铃声响,下意识想到这电话是班主任打来的,等走到卧室拿起手机一看,竟是父亲的来电。父亲的电话很难得,不过裴永飞不觉得稀罕,每次父亲来电,他都草草应付了事,他甚至不想看到有关父亲的来电,希望父亲最好别给他打电话。

虽然裴永飞不想接父亲的电话,但这次他也和之前一样接通了。他一接通电话便烦躁地嚷道:“有什么事快说!”他一整个早上的好心情全被这通电话给破坏了,实在是扫兴。

电话另一头的男人沉默了半晌,用沉重的语气缓缓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裴永飞听了这话,像是迎来了当头一喝,他说话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带着点心虚的语气回复道:“知道了知道了。”父亲的电话挂了,裴永飞的心情变得难以平静。至少今天一整天,他的心情恐怕不会好了。他心怀郁闷地走到另一个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房间的门是关着的,他扭转门把手,推开门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霉味。这是父亲的房间,父亲极少回家,裴永飞基本上不进这个房间,这个房间根本无人打扫和清理,地面、床铺、窗户落满了灰尘。即使刘昊来裴永飞家过夜,裴永飞也不会把这间空屋子打扫干净给客人休息,他直接让刘昊睡沙发。

裴永飞皱着眉头迅速地扫视了一圈房间,快步走向进门靠右墙摆放的黑色木衣柜,衣柜底部是一个抽屉。这是一个放杂物的抽屉,打开抽屉,抽屉内放了许多杂七杂八的物品,如:手电筒、打火机、一盒未抽完的香烟、一包纸等等。裴永飞蹲下身来,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黑色塑料袋里装了一沓纸钱、一捆檀香和几根红蜡烛。这些东西他各取了一部分,剩下的放回袋子,同袋子一起塞回抽屉。也正是把它们放归原处时,裴永飞注意到了放在抽屉中的别的事物。

一张不起眼的、皱巴巴的纸条静静斜躺在抽屉底部。这张纸条被诸多杂物压在底下,只露出了半截。人一般很难一眼就注意到这个看似不起眼之物,偏偏裴永飞瞧见了,像是冥冥之中受到指引一般。

裴永飞拨开压在纸条上的杂物,将纸条拿了出来,手触碰到这张纸条的瞬间,一种苦涩的回忆涌上心头,再仔细察看这张纸条,发现这张纸条上写了几行歪歪扭扭的字。上面写着:

“对不起奶奶,我不该吼你。”

很稚嫩的笔迹,却意外地不丑陋。

裴永飞瞬间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回忆。很多年前的某个时刻,他在家和父亲顶嘴,父亲扇了他两巴掌,把他关在房间里不准出去。他就在房间里发疯般狂叫、砸东西。奶奶把父亲劝走了,打开房门,进来哄他。但是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冲着奶奶大吼大叫,乱发脾气。奶奶便做出一脸悲戚的神情望着他……后来他冷静下来了,悄悄地从课本上撕下一小截纸,写下了这句话。之后的事情,他就再也回忆不起来了。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这张纸条偷偷藏到奶奶的房间里,还是自己亲手把它交给了奶奶,又或者这张纸条从来没有落入奶奶手中,它就这样被遗弃在了这里,虚度光阴。不过,这张纸条最终究竟为何会待在这个抽屉了,到底是无人得知了。

此刻看着握在手中的这苍白、单薄的纸条,裴永飞心神动荡,压抑已久的痛苦就此释放了。他感觉时间不再流逝,周围太过安静,内心的忧伤在不断放大,不安与惶恐同时出现,对他步步紧逼。他头脑短暂地混乱过后,精神便彻底恍惚了。他变得十分敏感脆弱。什么都不重要了……

裴永飞怅然若失地出现在学校时,距离早自习下课没过多久,天降大雨,他感官麻木,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刺激。呆立在雨中的他,比近旁的那棵败落的、在风雨中猛烈震颤的树还要萎靡不振和绝望。

这种情况下,谁都能把他叫走、带走,只是无人上前。

是周晓晓的呼喊把他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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