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初一也被停了课居家学习，许年是没什么意见的。
唯一有点值得担心的是他的体育。对着没开始的线上课堂发呆时他这样想。家里不大，也没买过跑步机，他不去学校便只有下楼在小区里跑。
……跑步戴口罩容易窒息，不戴又不太叫人放心。
他没与父母提起过这琐碎发忧虑，却切实地在某次度过父母卧室时听见二人商议买一台跑步机的可能性。脚边毛绒的触感忽起，是猫在蹭他。许年弯下腰，把猫抱进怀里，又去敲门。
卧室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片刻的静默后，他听见父亲的应声：“进。”
他推开门，湿润的、白茫茫的水雾扑到他面上，他习以为常地把搁在门口的加湿器挪远了些，抬头去望父母：“不用买跑步机。”
顿了顿，他说下去：“我体育课跟着老师在室内练就够了。”
父目侧过头去望彼此，许年看见母亲眼睛里极淡的轻松。她说：“也好。”
他们默了默，许年无意识的顺着怀里幼猫的皮毛，直到猫仔细而软的一声猫叫打破这寂静。许年下意识住了手，低头时看见小猫柔软娇小的耳侧细毛。心神微动，余光看见父母欲言又止发神情，他抢在之前说下去：“……猫可以先睡在我那里。我去问问江满怎么用纸箱做猫窝，它小，应该可以先喂牛奶。……猫砂我去看看——”
“小年，”似乎听不下去，父亲打断他的话，“猫窝、猫粮和猫砂，我们已经买了。”
母亲跟着点头，细长的眉都牵动着蹙起：“已经发货了，过两天就到了。”
他的母亲望向他，目光扯着忧愁，却依然是温柔的：“养猫的钱，家里还是有的。”
许年静静地与母亲对视片刻，出垂下眼去看怀里的猫：“……那，跑步机就不用了。”
父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正如许年知道父母一直觉得对自己有所亏欠。但他们只是再次陷入沉默——父母总不愿叫他看见窘迫。他倏然意识到。
于是许年下意识又捋过过小猫后背上的软毛，未等父母再应便轻声道：“我去学习了。”
“……你们还出去吗？不出去我就把外面灯关了。”
他看见父亲眸中的复杂。许父点了点头，亦没去答他先前那句“不用买跑步机”：“不出去了。”
许年转过身，把加湿器摆回先前的位置：“嗯，爸妈晚安。”
猫乖乖的地他怀里栖着，直到他关上主卧他们才舔着他的指，细声细气地喵喵叫。许年低下头去看它，没戴远视镜叫他眼前的猫有些模糊。他抬脚走向自己的房间，轻轻地顺小猫的毛：“对不起呀。”
猫似有所感地蹭他的手，许年敛眸，轻轻地说下去：“等这阵疫情过去再给你买猫罐头好不好？”
猫细细地“咪”了一声，许年总感觉它在不满。他抱着小家伙往房间走，声音多了点底气不足的意思：“……我就当你同意了。”
小猫从他怀里跳到床上，许年揉了揉那颗圆润的小脑袋，解锁了手机去开微信：“先跟你以熙哥哥玩一会儿，乖乖的。”
点下蓝色的文字，许年凝望了那个中性笔笑脸没两秒视频便被接起。棠以熙调试着手机摆到书桌前，许年能看见他摆在桌上的题。那人穿着加绒款睡衣，伸手撑头时手臂在桌上打些小片阴影。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微信的画质压缩叫许年看不清他的眼眸：“……许老师，我有道物理题不会。”
许年把踩着自己的被子蹒跚的猫抱到书桌上，扯过手机支架摆好：“你跟猫玩会儿，我一会跟你讲。”
“又半夜刷碗？”棠以熙挑了挑眉，到底应下，“行。我跟密接玩会儿。”
许年用围巾垒了个窝，把猫放进去：“十来分钟就好。”
“不急。”棠以熙收了手，把书放到一边，抬眼去看屏幕里的猫，“明天周末，可以晚点睡。”
许年回到房间时，白团子已经缩在围巾里睡着了。
他愣了愣，试图把猫连着围巾一并抱起，刚碰到温热的皮小猫便发出一声细细的嘤咛。他下意识收回手，最后只得往小猫身上又带了一条毛巾。拿着手机和草稿纸往书房走时，他垂眼去看手机里的棠以熙：“……哥你怎么把他哄睡着的？”
小猫自从跟着他回了家一直很亢奋，每天晚上都要反得他睡不着觉——这样乖巧倒是第一次。
棠以熙低头做题的动作一顿。他似乎在犹豫，片刻后却还是开了口：“……给它唱摇篮曲。……它往围巾里缩，我看见它这样没意识的就开始哼歌，”他清咳一声，似乎有些不自在，“就……就睡着了。”
“……你还会哼摇篮曲？”
“嗯。”棠以熙低低地应，做着题着头埋下去，“……我小时候，我妈经常唱给我听。”
许年推开书房门走进去，他们一时陷入沉默。许年低下头去摆草稿纸时，棠以熙忽然出了声：“我爸妈，离婚了。”
许年的动作一顿。
其实不难猜。棠以熙口中永远二人份的家从未提及的生父和过量涉足他被对话的“母亲”，一切都指向一个答案——许年不用流行推断便能寻得的答案。
意外的，或许是棠以熙主动告诉他。
天幕遁入更深更浓的黑，书房的台灯投下的一小片光好像支撑起另个脆弱又稳固的世界。许年抬眼去看手机屏幕，棠以熙的面在他眼前顿住、消失，变成那个滑稽的笑脸。——棠以熙切成了语音通话。
许年启了启唇，下意识想说句“这样没法讲题”，却无端顿住。
——夜幕，是倾诉的温床。
好像，在这样沉的天幕里，两颗被手机屏幕联接的心也会一并躲到那点台灯下的光芒下，紧紧相依。
许年敛眸，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棠以熙似乎合上了书，因为他听见纸张的细微摩擦声，和棠以熙几乎被它盖过的，极低极轻的一声叹息。
电话那边安静了许久，许年听见毛绒衣料的沙沙摩擦，棠以熙的声音近了些，亦闷了些：“……我好些年没见过我爸了，也不知道他又结婚没有。”
没谈父母离婚的始末，却足以叫人长久地默下去——他父母离婚后，没再有过联系。
许年静静地地听着棠以熙的呼吸，比平时快些，他不如他的语气来的云淡风轻。许年嗫嚅着唇没说出话，不知怎样才不算冒犯。直到棠以熙再次开口，声音平淡的听不出情绪：“他们刚离婚的那阵还小，之前我爸给我讲故事，他走了我一个人睡不着觉总哭。……我妈那时候还没这么忙，就哼着歌哄我睡觉。”
许年听着，无端觉得心脏涨涨，有些痛，他很慢很慢地趴下去，闭着眼睛安静了半晌，轻轻地问：“能给我也哼哼听听吗？”
似乎没想到这回答，棠以熙停滞了两秒才应：“……好。”
许年闭着眼去听。棠以熙的声音带着变声器的微哑，有些低，轻声哼唱的旋律有些陌生，但确是好听的。
轻而缓，像一句细细的叮嘱。
夜风染的寒气透过窗渗进来，勾上他指尖，有些冷。
许年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好像，是没听过这样的摇篮曲的。
早餐店的生意是繁忙的。父母要在前一天晚上备菜，第二天早上做饭，从早忙到晚。
……许年似乎，从很小起就是一个人睡的。
棠以熙的歌谣不知什么时候结了尾，他们又安静地共享起呼吸。很久很久，棠以熙低声打破这沉寂：“……还讲题吗？”
许年略略回神，低声应：“嗯。”
书房的夜微凉。
许年当晚，梦到了一首童年没有的摇篮曲。
小苦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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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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