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中考，棠以熙比自己想象中镇定。
卷子比他想象中还要简单一些，大部分题目都是熟悉的，甚至有一部分他捋过题干便能想到许年给他讲题时的神态。
一题，两题。一科，两科。考试的三天平静而缓慢地流淌着，棠以熙数着科目度过中考的日子。
与他同考场的熟人只有初三下学期一学期没来的班长，因此虽然三年来都称不上一句熟悉，他还是在每场考试后班长走来对答案时象征性地应上两句。
应付过两天，他终于在中考的第三天想起什么：“班长，你这个学期除了考试没来过啊。”
班长收拾着考务袋，闻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似乎对他的话有些意外：“……对啊，我在一中啊。”
棠以熙隐约想起什么。班主任说过的“班长这个学期都不来了”，同学们口中隐约听过“竞赛”“全日制”一类字眼——不过他那时或许在垂首做题。棠以熙默了默，见班长抱着考试用品起身下意识跟上去，再度发问时难得有些赧然：“……在一中干什么？”
班长似乎也没想到他对此一无所知，不过还是耐下性子解释：“就……初二暑假的时候老师不是在群里发了个尖子班考试链接？……选进去之后初三的寒假又内部考了一次，前一百名初三下学期就留在一中学高中课程和竞赛了。”
他们走下人声鼎沸的拥挤楼梯，班长想到什么，补了一句：“我之前还想你怎么连考都没考……”
刚考过试的大脑有些宕机，棠以熙搜寻了半天才攫到记忆的尾巴——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初二时他的成绩还未开始回升，大概看见也下意识忽略了。这样想着，他顺着楼梯慢慢走下去。
……等等，初二？
棠以熙的眸子倏然瞪大，快走几步追上已经与他拉开段距离的班长：“班长！”
正与友人说笑的班长闻言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他。零碎的词语在舌尖转了几转，勉强拼凑成字句出口：“那个考试……是什么时候考的？”
“……就准初三的暑假，报名好像就是WAT那阵。”
心一点一点提起来，棠以熙的疑问脱口而出：“考什么？”
班长似乎并未思考他为什么忽然关心起一年前的考试，思考了半晌回：“就是……初中知识，有一部分初三的……也有一部分高中的，但高中的占比不大。……不过好像初三考的不少，我记不太清了。”
……初三吗？
棠以熙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压下过快的心跳。他垂眼去看考务袋里的考试安排，白底黑字的打印物被考务袋的网格切割成千万块。他再出声时有些发涩：“……好，谢谢。”
大概是错觉，棠以熙总觉得今天围在门口的人比一年前地生中考时还多。
他个子高，因此不用费力踮脚便能张望一大片攒动的人头。棠清说会戴个红帽子来接他，他看了一圈都没看到，只得无声叹息，拨开人群先向外走去。
——而后，视野里突兀撞进一片金黄。
棠以熙脚步下意识一顿，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灿金的花瓣向侧边偏过，被向日葵花束遮了大半的面毫无征兆地在他面前出现。许年鬓角还挂着汗，面上笑容却是灿烂的：“哥！”
他眼底的光比怀里的向日葵还灿烂，过白的人在阳光下整个人都泛着亮。棠以熙几乎要眨眨眼来确认自己没出幻觉——病号怎么来接考了？
然后那一大束向日葵被塞进他怀里，许年从口袋里拽出皱皱巴巴的卫生纸给他擦汗，自己的汗却滴到棠以熙抱着花束的手背。棠以熙下意识按住他的动作，一并按下他微掂的脚尖：“……你不是病着吗？”
许年一双黑亮的眼弯的像月牙，笑意满盈到几乎下一刻就要溢出：“好的差不多了，也出来放放风……阿姨在那边那个口等着呢，结果哥从这边出的……”
他叽叽喳喳在旁边说个不停，棠以熙听着，跟着他的脚步，眉眼不知不觉舒展成盛夏承接阳光雨露的枝叶。许年伸出手去拽他手腕，又因为手心全是汗而倏然松手。棠以熙无声弯了弯眉眼，反握住他的手腕，指尖抵在那颗浅色的小痣：“嗯，我说我怎么没找到她。”
“走快点，阿姨还一直戴着帽子呢……”
棠以熙这才看见棠清。棠女士站在烈阳下踮着脚不停张望，满面望眼欲穿。棠以熙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向日葵，加快了步子：“妈！”
人群太嘈杂，他的第一声唤棠清没听见。于是他边跑边唤第二声：“——妈！”
他想棠清应该还是没听见，她却似有所感地回过头。与他对上视线的瞬间，棠以熙看见母亲的眸子倏然迸发起光彩，一边摘着帽子一边向他奔来：“以熙！”
她鬓发被汗打湿贴在面上，阳光下的汗水亮晶晶的像珍珠。她快步拨开人群奔过来，眉眼间笑意与担忧参半：“——考的怎么样？”
棠以熙终于站定在她面前，听见问句又忍不住发笑，到底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没问题，妈，滑不了档。”
许年掏着皱巴巴的卫生纸，仔仔细细地展平到最好才递过去：“阿姨擦擦汗。”
或许因为棠以熙的承诺，或许因为许年的纸巾，棠清眸中的欣慰终于占了上风。她接过纸，笑着点头：“谢谢小年。……小年也擦擦，热的满头是汗……”
棠以熙下意识伸出手给他揩汗，手在半空被许年的纸巾截住。许年沾了沾汗，笑着跟上他们母子的脚步：“恭喜哥的初中结束。”
棠以熙心念微动。于是他眉眼也舒展开，顺着许年的话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嗯，我要逃离那个破学校了。”
许年依旧弯着眉眼，认真点头：“那我明年再跟哥会师。”
棠清的车停的离考场不远，大概也还没下车多久，因为再坐进车里时车厢还没被华北六月的毒太阳炙烤成蒸笼。棠以熙低下头去看怀里的向日葵时，棠女士发动了汽车：“你出来的比我和小年想象中要快。”
她踩下油门，车辆缓缓向前行去：“小年下车前还担心你出来的时候花就蔫了。”
棠以熙伸出手，轻轻摩挲花瓣柔软纹路：“哪有那么快……”
“是啊，我也这么跟小年说的。”
棠以熙转过头去看许年。小许老师似乎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坐在车窗边，低头研究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手上的、棠以熙的考务袋。柔软的指尖压在塑料硬袋表面，被线压出轻微的凹陷，却慢慢地摩挲着不停。转瞬即逝的景色在他身后投下夏日的明丽，投下来的光照亮一小片发顶。棠以熙这才看清许年在干什么——他在勾勒准考证照片上棠以熙的轮廓。
心下一滞，不知是柔软还是悸动。棠以熙不动声色地挪过去，顺着他的目光下望，目光却久久落在他缓慢移动的指尖。他盯着不停动作的莹白看了半晌，终于开了口：“我准考证上的照片拍的不太好看。”
……其实也还好。棠以熙的目光顺着许年向下蔓延的指纹滑落，停在几个月前刚拍的照片上。
拍照片时正好是他发最长时，泛棕的发在蔚蓝底色下都显得纯净了不少。照片里的棠以熙只是平视着镜头，面上眸中，寻不到多余神色。
“……嗯。”
“嗯？”棠以熙下意识抬起头去看许年，他人依旧低垂着脑袋，认真打量着他的证件照，几乎叫他本以为永远不会出现的羞赧升起。但许年随即再次开了口，声音依旧是认真的：“拍的没有你本人好看。”
……这算什么回答。
棠以熙腹诽着，却没忍住还是弯了弯眉眼。他低下头去看照片：“哪里没我好看？”
许年与他一同低头看着那张照片，半晌才答：“……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之后却也没了后文。车无声地向他们的家驶去，停在许年小区门口时，棠以熙却忽然抬起头去问棠清：“妈，我能去许年家里撸会儿猫吗？”
“小年明天还要WAT，你别打扰人家……”
许年似乎对棠以熙的突然提议有些意外，但还是抬起头帮他争取：“没关系的，阿姨。……哥正好帮我看看错题。”
于是棠女士轻叹一声，摆了摆手：“回家之前记得把猫毛粘了去。”
小区门口到许年住的单元楼有一段距离，上午十一点的阳光烈的灼人，他们顺着树荫慢慢向前走。很久很久，许年忽然开口：“那张照片，拍的不太像你。”
“你平时，大部分时间在笑。”
……有吗？
棠以熙这次是真的有些迷茫了。他仔细回忆了半天，记忆里臭脸的频率还是远大于笑脸——
“嗯，哥还是笑笑好看。”
好的，棠以熙果断收回。
他果断牵出一个笑，煞有其事地点头：“那下次拍证件照的时候笑着拍。”
许年一派正经的眉眼在下一刻弯起来，抬起头看他：“哥抱着向日葵好看。”
……棠以熙现在信他根本没有在认真谏言了。
但他还是顺着许年的话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说下去：“那我下次抱着向日葵笑着拍。”
“哥穿校服好看。”
“这张本来就是穿校服拍的。”
“哥抱着猫也好看。”
“下次一手抱向日葵一手抱猫。”
许年压着嘴角说下去：“——哥考全A好看。”
“……”棠以熙转过头去看许年憋着笑的面，“……图穷匕见，许年。”
许年再也忍不住笑，伸出手去拉他胳膊：“哥又不是考不了——”
棠以熙下意识伸手扣住他手腕，消了汗意的手比他的还凉些。他低下头看那颗小痣，很久很久才妥协般叹息：“……那考了全A再拍一张？”
许年笑着往他那边靠，洗衣粉的气味并着漫天蝉鸣一起扑过来。
他声音带着笑：“上了高中再拍吧。”
给碳二氢四调成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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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中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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