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二十三年,长安来了个歌舞班子。
天刚蒙蒙亮队伍就入了城,前边舞姬坐着马儿先行,马后跟了个轿子,里边抬的是南琼班的班主,队伍后边缀着乐师和歌姬,整整齐齐地骑马跟在后面。
为首的小娘子坐在马上,慢慢悠悠地入城。小娘子幂篱遮脸,风儿轻轻吹起幂篱一角,隐约可见其中颜色。小娘子看起来也就二八年华,眉眼弯弯,明眸皓齿,确是让人一眼心动的绝色。
宽阔的街上时不时传来叫卖声,路过的皆是悄悄抬眼望一下那马上的人儿。有人匆匆看了两眼就赶去忙手上的活计,手上的活儿虽是不停,眼睛却不时地飘来,盼着再来一阵风。不知谁家婆娘厉声呵斥,揪着男人的耳朵骂骂咧咧地往屋里去。沿街一家胡商开的酒肆小楼上坐着几个公子哥儿,眼见这盛景,边是向下招手,嘴里也停不下来吹着呼哨,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儿。
不知道哪个钱多烧的,抓了一把细金碎银就抛下,险些砸了小娘子。
小娘子眸中带了些恼意,往那酒肆二楼的窗口望去,只见几个公子哥儿推来搡去,争先恐后地往外看,其中一人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那人看起来混不正经,见人望来,也不知羞,脸上笑开了花,一手抠着窗边,一手摇了摇手里的帕子:“海棠娘子!”
经过的路人看是何尚书家的儿子,毫不稀奇,边是笑着看边是摇头走开。
这是何尚书家的纨绔,也是月萍楼的常客。早些日子他听月萍楼的管事娘子说,南琼班即将行至长安,长安的乐坊争着要请南琼班在各自的地方落脚,最后是月萍楼的东家下了血本,以高价取胜。
管事张娘子还说的:“南琼班子的人个个身怀绝技,歌舞弹唱乃是一绝。班子行遍王土,刚在梁州停了三个月,好不容易行过长安,我们月萍楼花了好些银子才请来,让各位大人们一饱眼福。各位大人可莫要吝啬,多赏赐些,让他们见识到咱们京城的繁华,再舍不得离开。”
海棠见那公子行事荒唐,心中暗恼,扬声道:“公子且小心,仔细衣裳破了,回了家里要吃笋子炒肉。”也不多作停留,小腿夹了马腹,让马儿行得更快了些。
何宝宸听了她的话,忙低头看了一眼,果然胸襟已被窗子划破,露出了衣襟里藏着的几张宅契。他的脸嗖得一下变得又红又白,慌慌张张抽了那些纸塞在袖筒里。
这让爹娘发现了自己藏的美人儿们,岂不是真的要挨一顿打,挨打不说,连累了美人儿,又要平白遭美人儿们的冷落了。
这头,春桃和夏莲拾了金银,快步追到前边,抬头给海棠一个眼神,海棠微微点了下头。
南琼班的人转进了月萍楼,眼下还是清晨,本该是萧瑟的时辰。张娘子早已候在楼外。
海棠被夏莲扶着下了马,嘴上噙着一抹笑,迎上前去:“张娘子,劳您大驾。”
张娘子隔着幂篱隐约瞧见美人轮廓,脸上也现了惊喜的神色:“这是海棠娘子吧,舟车劳顿才是辛苦。”
轿子里的南承玉挑开了轿帘一角,与张娘子对上目光,礼貌颔首,张娘子忙回了一礼,招呼着大家进去。
几个女婢上前去掀开帘子,香罗翠袖中伸出青葱玉指,南承玉觑了一眼,轻轻扶着走出轿子,绕过众人走到最前边,向楼内踱去。
南承玉身量修长,姑娘们皆是下马快步跟上。
张娘子开了后院的门,小娘子们跟在班主和张娘子身后,四下张望。院子不小,三下皆是小楼,北面和东边的小楼上皆有几个小娘子探头探脑地打量着院里的情状。
“南班主,这便是我们月萍楼的后院,楼里的娘子都住在这边,自从收到了您的信,我早早便收拾了西边,班主和各位娘子跟我往这边来。”张娘子笑逐颜开,碎碎地说着,一边引着一行人往西边的阁楼过去。
海棠听到些声响,似有人说“你可算来了”,回头看了一眼,见春桃已经归来,便放下心。
春桃快步跟上海棠,低声跟她汇报:“北边住的都是些清倌,东边楼上的是夜度娘,娘子与东边的走远些便好。婢子留了些随身的开销,余下的都已放进钱庄子里。另外按您的吩咐打听了上京的宅子,城东这边暂时没有什么宅子了,城西那边虽然还有不少,但离月萍楼都有些远,婢子已找了牙子帮我们找,待娘子闲了便可以一起相看。“
春桃细心,办事得力,海棠感激地看她一眼,跟着上了西楼。宅子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只好在这边先凑合些时日。海棠被分到了三楼的一间厢房,推门进去看了看,倒是干净。房间朝西开了扇窗子,能看见坊外的景色。忽听一阵打马声,一道朱红色的身影穿街而过,只在窗口留下个潇洒的背影。海棠只看了一眼,没有留心,见春桃进来便问:“张娘子可给你们安排好了住处?”
春桃和夏莲是班子里的小丫鬟,春桃平常都是跟着海棠,夏莲虽是班主的丫鬟,但也帮了她不少忙,故有此一问。
春桃提了水壶来浣了一下杯子,看着海棠笑眯眯道:“娘子且放心,婢子们已分了住处,就在楼后的厢房里,索性离您不远,您开窗唤我便能听见。”
春桃眼睛骨碌碌一转,凑上前来继续道:“班主让咱们歇上三日,娘子今日可要去转转?”
赶了半宿的路,已是累极,海棠懒懒地倒在美人靠上,挥了挥手赶她出去:“你这丫头诚心要将人累死,别的事待我醒了再说。”边说着边合上了眼。
春桃咧嘴笑着,轻手轻脚地拿了毡毯给她盖上,便关门下楼。
春桃到了一楼推开一扇门,温润如玉的公子着一身锦袍,端坐在桌旁,手执一卷话本,舒眉浅笑着。孟沉沉正殷勤地为他捏着肩,夏莲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南承玉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书看她。
春桃行了一礼:“海棠娘子已经歇下了。”又把今天打听的事复述了一遍。
南承玉尚未出声,孟沉沉便先冷哼一声:“数她事多,咱们班子走南闯北,大家都是同吃同住,就她要自己赁房子,班主可莫要再惯着她。”
春桃听她这样说,不由得皱眉,咬着牙关瞪她。
孟沉沉是班子里的琴女,最是擅长弹琵琶,又长得相貌姣好,走到哪里都受人喜爱,也颇有些心气。六年前老班主刚把海棠带来南琼班,就让她跟着孟沉沉的姐姐孟清清学舞。孟沉沉已是美貌,孟清清更是神仙颜色,舞姿也是前无古人,也是当时的头牌娘子。后来海棠到来,刚来时就已初见颜色,颇得班主看重,更是将她托付给孟清清。
孟清清对她毫不吝啬,把一身本领全部教给她,好在海棠也争气,三年的时间不仅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舞艺也是青出于蓝。于是仅三年的时间,南琼坊就换了头牌。后来班子在关内道会州的乌兰县停驻,孟清清与县令情愫渐生,县令便向班主陈情,为孟清清赎了身。那日南承玉把孟清清叫到屋里聊了许久,出来后便把她的身契还给了她。孟清清千恩万谢后与县令离开,听说后来县令还散了家财打点,为孟清清改了良籍。
但孟沉沉心中不满,她觉得姐姐若还是头牌,又怎么会跟着个县令离开,连亲妹妹都不要了,这怨气便发泄到了海棠头上。海棠与她说不通,见了她便躲,孟沉沉却总爱阴魂不散地纠缠,颇让人头疼。
“我也未曾拘着各位,一切按规矩来,此事我早已知晓,你还有什么意见?”南承玉侧头凝视她问。
孟沉沉噎了一下。
倒也不是优待海棠,他对班子从来不严管,只有一个禁令,便是不可以□□,是以班子里的娘子都是清倌。娘子们有任何需要只要提前请示,他往往都会同意,只要不耽误正事,便说他自己,也只是暂时留在这儿,安顿好了班子便四处游历,很少回班子里。海棠这些年来也并不是到哪里都要搬出去住,毕竟赁宅子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孟沉沉这般阴阳怪气不过是因个人恩怨使些小性子罢了。
孟沉沉又气又恼,扭头便走。
“随她去吧,小孩子心性。”南承玉轻声止住夏莲追出去的脚步,继续看手里的书。
春桃看了一眼夏莲,低着头也悄悄出去了。
海棠醒来时,已过了中午,春桃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蹦蹦跳跳地进来。
“何事这般开心?”海棠顿感疑惑。
春桃摇头晃脑的:“孟娘子今日心情不好,婢子便心情好。”
海棠笑着觑她一眼,起来伸了个懒腰,撩起盆子里的水洗了一把脸,又在墙上拿了幂篱戴在头上:“走吧,带你去尝尝上京的五味杏酪鹅。”
处女作,欢迎大家批评指导,谢谢喜欢的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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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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