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吃糖吗?

“下去吧,风大起来了。”

越来越大的风卷起楚西低沉的嗓音,穿过祝桥耳朵,那声音像上好的玉石擦过耳膜,带来一股细微的战栗。

祝桥指尖无意识蜷了蜷,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只当是这风太冷。她没应声,任由楚西俯身,一丝不苟地将她大衣的扣子严严扣好。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动作利落迅速却始终隔着衣料。

楚西推着轮椅转身,高大的身影无声地挡在了风口。他垂着眼,视线落在祝桥被风吹得通红的耳垂上,像雪地里落了一瓣红梅。只一瞬,目光便移开,投向虚无的远处,可仔细看去,却会发现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楚西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落定,又带着苦涩的酸意蔓延开。但他觉得今年凛冽的春风,在这一刻似乎也没那么刺骨了。

……

祝桥没回头,错过了身后那人眼中冰雪初融般、又迅速被更深寒潭覆盖的微光。

两人的影子被过道的灯光拉长,在光洁的地面上暧昧地交叠,又被穿堂而过的冷风轻易吹散,只留下一缕消毒水的凛冽气息。

楚西已经伸向电梯按键的指尖,在离面板毫厘处突兀地停住,然后冷淡地问,“几楼。

祝桥从光洁如镜的电梯壁上看着他的虚影,心底失笑。都摸到天台了,还问几楼?演给谁看呢。不过,她现在实在是不想回特护病房,空寂的病房,确实不如这里“有趣”。去个热闹的地方吧,她懒洋洋报出楼层:“16。”

……

楚西皱眉,但顺从的收回来悬停在一楼的手指,按下了16。

电梯里只有两人,安静的有些过分。

祝桥目光随意地扫过电梯壁面,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眸子里。

他刚才一直在看……她?

祝桥眉梢微挑,带着点探究和玩味,索性也大大方方地“看”回去。她有一双极好看的眼,深褐色的瞳仁像蕴着星光的幽泉,睫毛浓密卷翘,看人时总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缱绻风情。

楚西的视线与她隔着冰冷的金属壁短暂相接。可下一刹,楚西浓密的睫毛迅速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翳,彻底隔绝了所有情绪,也避开了祝桥的视线。

祝桥看着他微微侧脸,用冷硬的下颌线对着她,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气。

啧。

祝桥心里那点兴味淡了下去,还是这副生人勿近的臭德行。

是她小时候扒他裤子给留下的阴影?有这么深?这是什么鬼样子?又不是她拿枪顶着他脑袋让他来看她的,祝桥砸了砸舌,在心里暗自吐槽。

不过这个反应倒是在祝桥的意料之中……

祝桥觉得如果楚西不是迫于他们两家的交情,必选要对她进行人文关怀,他一定不想见她。她以为楚西是奉父母的命令,才来医院看她,所以顺理成章就想岔了。

毕竟,这段时间隐隐约约来打探祝桥身体状况的人也不少,有交情的没交情的,都上来攀个交情。

算了,随他。

横竖在楚西身边待着,比应付那些虚情假意的探视要清净自在得多。甚至在楚西身边还能感受到份久违的“安定感”。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陌生的呢?

祝桥不太记得了,印象中最初发现楚西开始躲着她时,她并未在意。少年人长大了,有自己的天地和秘密,再正常不过。虽然有点失落,但她也没去过于探究。

可后来,那份距离渐渐变成了鸿沟。等她恍然惊觉,那个曾经会赖在她身边、用亮晶晶眼睛叫“姐姐”的小粘人精,已经彻底从她的世界里销声匿迹,用一种温吞的方式划清了界限。

那时不是没曾动过念头想问,可每次话到嘴边又觉得徒劳。何必去追问一个想要离开的人?

实在太不体面。

祝桥收回目光,准备不再看他。可她的视线却不随她的想法,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到电梯壁上的楚西身上,尽管只能看个朦朦胧胧,但是还是不难看出身形挺拔如松。

她这时才恍然,楚西早已褪尽了小时的软糯模样,长成了一尊沉默冷硬的玉雕。

许是祝桥的视线太过直白,让楚西有些招架不住。

“有事?” 楚西的声音忽然响起,比电梯的金属壁还冷。但仍并未看她,楚西的视线落在跳动的楼层数字上,仿佛只是不堪其扰,随口一问。

“你……” 祝桥想问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赖着跟在她身后叫姐姐的样子,话到嘴边又觉无聊。

叮的一声!16楼到了,人顿时涌入。

“先出去。”祝桥敛了神色,将那句未尽的问话碾碎在唇齿间,祝桥推着轮椅率先出了电梯。

过去如何,早就不重要了。

楚西沉默地跟上,在她身后一步之遥。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她推动轮椅的手上,那纤细的手指骨节微微发白。

电梯开门前那一瞬,他似乎捕捉到了她侧脸上极其短暂掠过的一丝……类似于怀念的痕迹?但随着电梯门打开,又变成了那个看似散漫无谓的祝桥。

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窒闷,将目光投向嘈杂的候诊大厅。

---

口腔科候诊室堪比灾难现场,充斥着牙痛的呻吟和小孩的哭嚎。

张可可小朋友蔫蔫地缩在导诊台边的椅子上,像颗脱水的小白菜。一看到祝桥,那双大眼睛“噌”地亮了,炮弹似的冲过来!

祝桥刚扬起手,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先一步横亘过来,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抵住了可可的额头。

可可:“???” 她小脸皱成一团,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顶,像只愤怒的小牛犊。

楚西面无表情,手臂稳如磐石。几秒后,却忽然撤开手,但同时另一只手臂极其自然地一揽一带,将收不住势的小炮弹轻松圈进臂弯,避免了祝桥被撞到的可能,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祝桥看得有趣,轻笑出声,语气中也透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楚少爷,跟小朋友较什么劲?你也是三岁小孩吗?” 说完一手拉一个把人分开。

祝桥习惯性地等着他回怼。

没想到楚西却只是沉默地将可可放下,目光极快地掠过祝桥带笑的脸,随即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指节几不可查地蜷了一下,又迅速垂落身侧。他什么也没说,退开半步,继续充当一尊尽职尽责却冰冷的雕像。

祝桥没等到预想中的毒舌,有些意外,不过也没在意,她弯腰拉住可可的小手,慢悠悠地滑向牙科导诊台。朝导诊台走去。

楚西站在原地,看着祝桥牵着张可可的背影,走廊顶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情绪不明。楚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才缓步跟上。

“可可,”祝桥晃了晃牵着的小手,低头冲一点也不认生的小朋友眨眨眼,语气带着点促狭,“刚才那颗有毒的糖,好吃吗?”

可可猛地抬头,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委屈:“呜……姐姐骗人!糖才没有毒!” 她控诉着,小嘴撅得能挂油瓶,但小手却把祝桥的手指攥得更紧了,完全没有害怕,没有一点要松手的意思。

祝桥乐了,这小朋友记吃不记打啊。她故意板起脸,点了点可可的小鼻子:“哦?不怕姐姐真给你一颗有毒的糖啊?”

可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奶声奶气却异常笃定:“不怕!姐姐是漂亮姐姐!” 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祝桥,满是纯粹的信任和喜欢。

沉默跟在后面的楚西视线落在祝桥被可可紧紧攥住的手指上,低沉的嗓音没什么情绪地响起,“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带着刺。” 这话轻飘飘的,不知是说给可可听,还是说给谁听。

祝桥闻言,眉梢微挑,侧头瞥了楚西一眼。见他依旧那副目视前方、生人勿近的冰山样,仿佛刚才那句带着点刺的话不是他说的。她转回头,捏了捏可可的小手,顺着楚西的话,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听见没?哥哥说得对哦。小笨蛋,别看见陌生人给糖就吃,坏人脸上可不会写字。”

可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用力摇头,小脸皱成一团努力辩解:“可是……可是姐姐不是陌生人啊!” 她仰着头,小表情异常认真,“可可之前就见过姐姐的!”

祝桥,眉心几不可查地一跳,心里闪过一丝一样快的抓不住。见过她?祝桥俯下身问道,“你是指今天见过我还是之前……”

就在这时……

“哇!!!!妈妈!!!好痛!!!呜呜呜!!!!”

一声凄厉尖锐、足以刺破耳膜的孩童哭嚎猛地从诊室里炸开!紧接着是牙钻启动时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滋”声,瞬间淹没了候诊室所有其他声音。

可可也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抱住了祝桥的腿,小脸煞白,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到了。

祝桥也被这高分贝的噪音和哭喊震得头皮一麻,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到嘴边的问题硬生生被这声音给堵了回去。她低头安抚性地拍了拍可可的背。

何医生这时也终于匆匆赶回,一脸歉意和疲惫:“实在不好意思!刚处理完一个急诊病人。可可又给您添麻烦了?” 她看到可可抱着祝桥的腿,又感激道,“真是太麻烦您了!”

“没事,可可很乖。”祝桥笑了笑,将黏在自己腿上的小树袋熊轻轻推向她妈妈,“就是被里面的动静吓着了。”

何医生赶紧抱起女儿安慰,又拿出一个崭新的电话手表给可可戴上:“可可,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以后戴着这个,就不怕找不到妈妈了!也能定位住你,不乱跑!”

可可被新玩具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忘了恐惧,好奇地摆弄起来。

祝桥没有打扰这对母女的温情时刻,她抬头刚想要走,发现楚西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在了她身上,像只是无意识的停留。等祝桥看过去时,他已极其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祝桥的错觉。他沉默地推着轮椅,示意该回病房了。

楚西推着轮椅,行走在安静的住院部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浓重。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轮椅轱辘规律的轻响。

“你……” 楚西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对谁都这样吗?” 这样亲近又自然,只不过这话极轻,几乎被步履匆匆的脚步声吞没。

祝桥正琢磨着她这样回去会不会被控诉,闻言侧了侧头:“嗯?哪样?” 她没太听清。

楚西没有再重复。他目视前方,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显得愈发清晰。

又走过一段长长的、寂静的走廊。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

就在祝桥以为这沉默会持续到她回病房门口时,楚西毫无预兆地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平稳得如同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却精准地抛下了一颗足以搅动深潭的巨石。

“盛照临下个月订婚,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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