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域联邦曾有一句俗语——曦瑞拉的脚下没有饥民。
这句话虽然是双域人自诩曦瑞拉正统继承人的自吹自擂，但同样是一句对她们无限敬仰曦瑞拉的调侃——
双域内每一座曦瑞拉雕像都会被石雕圆台托起。人们总是献上鲜花或者供果寄托自己的深情。而这些供果有一句不成文的规定：为了彰显曦瑞拉的慈母之爱，人们可以随意取用她脚下的食物。总之，这是一句从引申义到字面意都非常贴切的俗语。
铁伊来到首都一处僻静的小花园，她仰望爬满青苔和裂纹，面目模糊的曦瑞拉雕像，轻轻将一束太阳花放在雕像双脚中间，低下头，虔诚祈祷。
灰暗的云朵弱化了太阳的光芒，阴冷而幽静的环境中只有喷泉的清水不断流淌的声音。铁伊的身影被树木包围，鼻腔内植物的清新气息和皮肤摸到的潮湿凉意都染上几缕幽微难言的凄清。
在广阁深处的花园，石斛放下园丁铲，她用毛巾大致擦去园丁服上显眼的泥土，脱下臃肿的手套，拾起一旁挑选好的花朵，放在中央的曦瑞拉雕像前。
阳光正好落在曦瑞拉的头顶。金色从她的头发流淌到她的脚尖。强光隐去了她的容貌。石斛的双膝落在一块垫子上，虔诚地祈祷。仿佛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与清野原，或者说，她和与清野原心有灵犀，明白对方不会打扰自己。
弥偌来到花园，左右张望铁伊的身影，而她只是看见远处一座斑驳的人形雕像就知道该往何处去了。
果然，铁伊就在雕像面前。
弥偌故意不识相地搭话：“为何不去中央广场？”
铁伊仍闭着眼，但她接话：“中央广场的雕像换了一座新的。现在这座是从那里换下来的第一座曦瑞拉雕像。”
“何况——”
“我不想被旁人打扰。”石斛回答与清野原的问题：为何不在去了望星域后在中央广场公开祈祷。但最重要的是，曦瑞拉已经失去往日的辉光了。
铁伊睁开眼，她抬头妄图和雕像对视。但这是不可能的。“曦瑞拉”微微抬头眺望远方，从模糊的面容中依稀辨认出她势在必得的微笑。她的食指指向远方。仿佛野心仍在燃烧。
雕像描绘的是：曦瑞拉正要踏上周游列国之旅的恣意形象。她披散开的长发被风吹起，长发飘逸的动态令雕像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复活。
此时秋风也扬起铁伊的长发。弥偌同时看到雕像和铁伊的侧颜——二人仿佛镜像对称，眼前清晰的铁伊补足了雕像模糊的面庞。
这里才是第一座被修建的曦瑞拉雕像么？盔甲下的弥偌想起过往，她肯定铁伊也记得那时的故事——时值望星域归属双域联邦十周年，官方决定修建曦瑞拉雕像作为纪念。然而曦瑞拉从未留下青年时期的图像记录。雕塑家请求海选模特以供参考。决赛发生在石斛青和烁融青之间，当然，最后是烁融青毫无悬念地获胜。
弥偌轻蔑的笑容被盔甲遮住，但微弱的刻薄仍然被言语带出——
“你到底在祭拜什么？”
石斛起身也试图与雕像对视，但依旧是一场空。她无视与清野原询问中的戏谑，深情地仰望雕像。
“我是曦瑞拉最虔诚的女儿啊——在雕像前祈祷只是倾诉我的心情，我从不指望曦瑞拉赐予我什么。”
弥偌压抑自己的笑声，只有几声不动听的轻哼被铁伊听到。
与清野原忽然曲着身体，紧紧抱住腹部，她的双肩不断抖动，但笑声仍然被石斛捕捉到。
石斛和铁伊神色如常。别人的笑声只是渐渐变弱的背景音，镜头还是聚焦在她们真挚的眼神中。她们的虔诚被她人耻笑并不是一次两次的罕事，即便是身旁看似最“亲密”的搭档故意嘲弄，也不改她们坚定的崇拜。因为——
茫然失措时，支持她们勇往直前的正是对曦瑞拉的崇拜——曦瑞拉踏遍坎坷也不改志向的执着。
弥偌和与清野原收住了笑容。或许是被对方的坚贞打动了；或许是不愿在这个话题继续纠缠，她们走上前，和对方一同面朝曦瑞拉雕像。
“该走了。”
铁伊和石斛分别跟上身前之人的背影。
视线回到一所医院。
周绿画在病床上静卧。她昨天已从伊莎的藤蔓中分娩而出，□□恢复完全，但仍需休养精神的伤口。忽然，她猛地爬起身，干呕几声，最后吐出一绺蕴含发酵臭味的清水。她刚吃过止痛药，但疼痛从天灵盖渗到后枕部阴魂不散，面部仿佛被潮湿的厚布料压实，口鼻呼吸着沉重的空气，眼球勉强聚焦看着闪烁的光点。
时巫哲心擦去她唇边的涎水，扶她躺下，掖好被子。
“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时巫哲心盯着周绿画紧闭的双眼。
伊莎沉默半晌，还是安慰友人，“她意识还算清醒，兴许多休息几天，灵魂重新融入□□也就康复了。”
“如果微生还在就好了。”时巫哲心徒留叹息。
“是啊。”伊莎咽下去后半句话，【治好她就能提供烁融青之女胸怀宽广的佐证，即使是微生也会热心援助。】
【咚咚——】
时巫哲心起身开门，进入眼帘的是抱着一束洋甘菊的蓝发女人——子书曜。今天她肩上没有紫蓝金刚鹦鹉梳毛，只能点头问好。她看见伊莎也同样点头。她将洋甘菊放在病床旁桌上，却不想又听见一声干呕。子书曜匆匆放下花，扶着周绿画的肩背，对方却从她的怀中抽身而出，又是几声干呕。
伊莎赶紧发声制止子书曜再次伸手搀扶周绿画，“你先把花放去门外吧。香味也会刺激到她。”
子书曜反应过来自己沾上卧室内的香薰味道，眼神落寞，拿上洋甘菊走了。
“唉。”时巫哲心揉着太阳穴，心里全是从前跟在烁融青身边，戴着鸟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微生。
【咚咚——】
时巫哲心想着子书曜回来得这么快，再次起身开门，见到的却是——
“真是抱歉呐，当时没及时收住手。”铁伊怀里是一束纸花，“我猜纸做的花她不会犯恶心吧？”
时巫哲心点点头，给铁伊让出位置，后面还是跟着弥偌。她简单说了句问好。
铁伊清清嗓子，推销身边随从的医术，“法师如果使用法术超过一定限度，就会导致灵肉分离，严重者则是从此就陷入癔症不再清醒。但周绿画只是处于临界状态，康复的可能性很大。弥偌比起肉身医术更擅长灵魂医术。希望你们能让她试一试。就当作我冲动行事的赔礼吧！”
“我曾研究过微生法师的灵魂医术，请二位允许我治疗她。”
伊莎不言不语，她等着时巫哲心拒绝，但对方大喜过望，“及时雨来了！伊莎！你知道吗？她连艾莫拉的截肢都能治好啊！”
伊莎因皱纹耷拉的眼皮受挑起的眉毛拉动，浑浊的眼球一闪，“但灵魂治疗还需要幻术师协助，在场应该没有合适的人选......”
“啊，无须担心。我可以——”铁伊才将手放在胸口，笑容也才露出尖尖角，突然被敲门声和紧随其后的开门声打断了。
子书曜抬眼看到房内多了两位陌生人，不对，其中一位正是罪魁祸首，她瞠目结舌，下意识抬手指向铁伊。
“就让曜来！她最擅长幻术！”时巫哲心揽过子书曜的肩膀，引着她靠近弥偌，“她叫弥偌，自称擅长灵魂医术，可以治好周绿画。你身为幻术师，就去协助她吧。”
子书曜转头略过铁伊，她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摇手表示自己不能说话，然后主动站到弥偌眼前，等候她的指示。
弥偌先是扯了些有的没的，“精神治疗倒并非必须幻术师协助......只是考虑到医患双方的安全，幻术师与医师共同施用法术更合理些。”她似是不满伊莎从中生出多余的事，“那就劳烦你先与我共享意识，再进入周绿画的精神世界吧。”
子书曜拉起弥偌双手，弥偌随之低头和子书曜额头相贴。法阵在二人额头的缝隙闪光。待法阵消失，子书曜拉起周绿画的手，作闭眼沉思状。不一会儿同时响起“咚”的一声，二人昏迷倒地。
她们的意识落在柔软的世界。四周全是从深红到浅粉的肉块，粘稠的□□附着肉块表面，或是形成小溪缓缓流动。无处不是代谢废物的腥味，子书曜紧锁眉头，捏住鼻子才不至于在陌生人面前吐出来。
子书曜循着弥偌视线的方向望过去，不远处停驻一缕幽魂，面目模糊，但有着周绿画大致的轮廓。她又随幽魂回头仰望：粉色多褶的大肉块上方中央处镶着身材同周绿画差不多的女人。她也面目模糊，但雪白的短发清晰可见。刘海遮住一只眼睛，另一边则沿着发际线剪干净头发。面部和躯干皮肤分布大块不规则的粉红痕迹，四肢被黏液包裹，但她应该不会讨厌黏液的保护，因为透明黏液之下是菱形淡棕色斑痕。黏液最厚处斑痕变淡，皮肤不再有干燥开裂之势。不知为何，子书曜脑中乍现时巫哲心，皮囊从中裂开，层层堆叠落地，露出内核，正是肉块中央的女子。
子书曜捏捏弥偌的手，现在只能靠她行事。弥偌叫子书曜呆在原地。自己爬上粉色多褶肉块。透明黏液沾上她的身体，哑光的黑色击剑服竟莹润闪亮起来。弥偌的身体像一块黑布盖住白发女人的身体。忽然弥偌弓身，散发雾气的黑色触手从躯干中央下落，直至掌心黏住白发女人。黑色触手一只接着一只，彻底吞没白发女人。弥偌慢慢爬下，原来位置的肉块渐渐膨胀恢复原貌，再无白发女人留下的凹痕。
弥偌走到子书曜身边时，躯干也恢复原状，仿佛已经消化完全白发女人。而这时，周绿画的幽魂飞奔飘向肉块中央，与它融合，消失不见。
不等弥偌叫子书曜带她回去。精神世界骤然晃动。二人的意识被冲击波震回现实。
“绿画！你身体好些了吗？”房内最先响起哲心的声音，她一看见周绿画起身，睡醒似的揉揉眼睛，就克制不住激动。
而周绿画只是用清澈懵懂的目光看着弥偌，双眼一眨一眨。
医院之外——
“嚯，你注意到周绿画看你的眼神没？恭喜恭喜，又有艾莫拉一样的追随者了。”
弥偌跳过铁伊的祝贺，“知道我在她精神世界里看见谁了吗？时巫澈心。”
“......哦？”铁伊为弥偌的消息吃惊半晌，却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真是发生了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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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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