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鬼哭山庄时,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出了林子,更是快至正午。
所幸三人的马还完完整整栓在林子外,桑溪玉侧目过去,姚莲心正唇色苍白地歪倒在游跃安的怀中,她肩上的伤口包扎得很简陋,仍旧渗了好几个时辰的血,此刻就像一朵蔫了的花。
还有梁追,他虽然身强体壮,但也快撑不住了。
桑溪玉牵过马,将缰绳在手腕上绕了一圈,道:“现在我们得赶紧去城里找家医馆,梁大哥,你可还能骑马?”
梁追点点头,兀自上了马颠了几下以示自己尚还能独自赶路。
游跃安扶着姚莲心上马,道:“那我就跟阿莲骑一匹马?”,姚莲心的身子软趴趴的,双手撑住勉强在马上立住身子。
他注意到桑溪玉一直扶着的那个从金笼中救出来的人,有些关切道:“桑姑娘,你带着他行吗?要不你来跟阿莲骑一匹马?”
桑溪玉闻言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道:“没关系,这五百两就交给我好了。”
她不知道这个男子的姓名,一口一个五百两倒是叫顺了。
五百两的身材欣长,比她高出不少,桑溪玉与其说是扶住他,实际上他半截身子都在地上拖着。
在旁人眼中,他一头乱发,跟野人无异。
梁追帮着她把人放上马,桑溪玉兀自挎上马,找了根绳子将自己跟他牢牢绑在一起。
她牵起马缰试走了几步,还算稳妥。
五百两的头靠在她肩头,传来平静的呼吸。
他的乱发散落一身,脸上还有干掉的泥块,下巴上生着青色的胡茬,此刻澄静地闭着眼,仿佛桑溪玉看到他睁眼,听到他说话如梦一般。
她一扬马缰,唏嘘不已,
“真够可怜的,被关在那个地方。”她转念一想,“要不是金笼太重,我就连人带笼子一齐带走了。”
“五百两,你可千万别死啊……”
马蹄声声起落,行至城中是已是黄昏时分,姚莲心身上的血浸透了半边衣衫,他们迅速找了家医馆看伤,留桑溪玉在客栈看护着那个人。
桑溪玉仔细看了那个人发现他没有什么外伤,简单把了脉后也只是有些内里虚脱,只需要好好休息就好了。
她拿了个铜盆去楼下打了些水,拧了条毛巾轻手轻脚进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合上。
这个人可值五百两,不容有失。
桑溪玉将盛了水的铜盆放到床塌旁边,手里拿着毛巾在那人脸上方左晃右晃,晃了许久,无处下手。
她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合着眼,依稀可见眼皮上点点青色的青筋脉络。
他到底是什么人?
桑溪玉正思忖着,手已经伸下去了,她拨开他脸上的乱发,慢慢擦去脸上的泥块还有其他污渍。
很快铜盆里的清水已经变成了一盆泥水。
她倒吸一口凉气,在那人的鬓角不起眼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痕,小手指长短,鼓起如蜈蚣。
桑溪玉慢慢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不禁一惊,继而愣住。
那是一张极为俊俏的面庞,面色如玉,眉宇温良,且睫毛很长,薄薄的唇颜色很淡,唇角即便是睡着也带了些微微上翘的弧度。此时闭着眼,倒给他多添了份谦和温润的气质。
何为神清骨秀大约也就如此了吧。
桑溪玉不禁感叹,“这样一个翩翩君子的确要值五百两。”
她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在铜盆中荡着毛巾。
等她再转过头时,床上的早已睁开了眼睛。
桑溪玉吓了一跳,忙捂住胸口道:“你这是干什么,醒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他脸上还有些湿痕,在他起身之时,一滴水珠从眼睛下方滑落,直直淌到下巴处,坠落在桑溪玉握着毛巾的手腕上。
桑溪玉往后退了一下,她彼时才发现面前的人下眼睑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是泪痣,从前家里的婆婆说过,有泪痣的人都爱哭。
……
五个人此时窝在客栈一楼桌前,投目看去,外头日头西沉,残阳如血浸透在青石板上,反射着行人温和的倒影。
微风徐徐,吹散天边云絮。
梁追左眼上被缠了一圈,他这只眼睛反正是看不到了,他也没多气恼,还把玩着自己的长刀。
姚莲心的肩头被重新包扎了一下,她整个人精神多了。
“奶奶的,五百两换老子一只眼睛。”梁追大声道。
桑溪玉瞥了他一眼,打趣道:“五百两可不都是你的,得我们四个人分,每人一百二十五两。”
“你这丫头,心里就像有个算盘似的,就知道钱。”梁追没好气道。
桑溪玉也不恼,朝着他吐了吐舌。
姚莲心注意到一旁一直沉默的人,忍不住开口道:“还不知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他洗干净脸,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个谦谦君子。
桑溪玉回过神来,接下巴道:“是啊,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老是叫你五百两啊。”
清润的公子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像是高台上蒙尘的玉器。
“在下褚负雪。”
“是哪一个褚字?”姚莲心用手指在掌心画了画。
“前有虞褚,后有薛魏的褚字。”
褚负雪清清浅浅地笑了一下。
桑溪玉歪过脑袋,一手撑着下巴,眼睛低低一转,有意无意道: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她感到旁边移过来一束目光,褚负雪看着她肯定道:“女侠好学识。”
桑溪玉笑了一下,继续嗑着瓜子。
眼见褚负雪蹙眉咳了几下,游跃安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褚公子请用。”
趁着褚负雪点头喝水,他介绍道:“我姓游,身边这位是姚姑娘,那位是梁大哥,穿红衣的是桑女侠。”
“我们是收到一个五百两赏银的帖子才来救你的,不过,你到底是被谁,还有为什么会被关到那个金笼子里?”
他这话一出,其他几人的目光齐齐聚集过来。
褚负雪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杯子,轻轻摇头。
“在下也不知道,只一醒来便被关在那个金笼之中。”
桑溪玉垂下目光,挑着桌上的瓜子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有人要绑你?”
褚负雪的手指摩挲着杯子,缓慢道:“我父亲在中都为商,家里是做丝绸生意的。我听闻郎宁这边有一种特殊的绣艺,很是出名,便来此地探访。没想到独自驾马行过那片林子时,忽然中了迷烟,后面的事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梁追闻言长大了嘴,“原来中都绸缎庄的公子,怪不得出的起五百两银子。老子坏了只眼睛,褚公子你可得给老子多些赔偿。”
“那是自然,”褚负雪笑容淡淡,举手投足皆是礼节,“届时到了中都,在下一定让家父好生感谢几位。”
他话音刚落,客栈门口传来一声巨响,霎那间一扇门板从半空中朝他们这个座位劈来。
桑溪玉一手抓一个带他们闪到一边,那扇门板直接摔在了他们身侧的木桌上,四分五裂。
周围坐着的正在吃饭喝酒的客人当即被吓了一跳,往门口伸了个脑袋看去。
“那个穿红衣服的给我出来。”
一个人双手持着大刀,大摇大摆的迈步进来。
桑溪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随着那人脚步渐近,她的眼睛眯了眯,原是个熟人。
“是他!”姚莲心认出了王洛,在她身后忍不住惊呼出声。
“真是冤家路窄!”
王洛眼睛一横,将两把大刀在身前一亮,朝着桑溪玉凶恶道:“上次在山水客栈被你这个小蹄子给算计了,是爷爷我放松了紧惕,今天老子让你横着出去。”
“桑姑娘。”
桑溪玉感到姚莲心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别担心,这里交给我,你们先走。”她淡淡道。
姚莲心哪里愿意放桑溪玉一个人在这,且不说她是一个女子,这件事到底是因她而起,怎么能让桑溪玉去承担后果,她明明是帮了她。
桑溪玉似乎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侧过脸看向她的方向,伸手拍了拍褶皱的衣袖。
“他是来找我寻仇的,便交给我罢。看我怎么把这王八蛋玩意儿一头按进地里,拔都拔不出来。”
姚莲心听得这话心放下来半个,毕竟她还受了伤,不拖累桑溪玉才好。
桑溪玉侧过目,五指紧紧握住剑柄,下一瞬倏地将剑从剑鞘中抽出。剑刃一抖,荡出一道银色的涟漪。
她喝道:“你要是个东西的话,就跟姑奶奶去外面打,这里面打坏了还得赔钱。”
王洛阴森地瞅了她一眼,那双被满脸横肉挤成细细一条的眼睛里满是不屑的眼光。
他摩擦着手中的双刀,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王洛一步步朝桑溪玉靠近,嘴里不断怒骂着肮脏的词汇。
“肚子大大,心眼小小。”桑溪玉嗤笑一声。
下一瞬,王洛带起步子,朝前扔起胳膊,长刀自半空旋过,朝她劈来。
桑溪玉抬起头,眯了眯眼,侧身躲过,
她一只脚踩在长木凳上,握着长剑的手腕一扣,整个人跃起。
缠着红绸的剑柄随着她的动作划出弧度,直直落在王洛的刀上,刀刃相碰,划出锃亮的火花。
王洛哪里想到一个瘦小的丫头有那么大的力气,当下他的手腕就又酸又痛,抖个不行。
桑溪玉不屑道:“看好了,我这招叫长虹贯日。”
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本是来吃个饭,哪成想赶上这样一个大热闹。
王洛额头上汗珠直冒,恰逢桑溪玉手上长剑一挑,他顺势握着刀往旁边软去,后脑勺重重砸在地上。
等他挣扎着睁开眼睛,胸口传来一阵重压,眼前还是那个熟悉的下巴。
桑溪玉低下头看着他,笑道:“这场面,还挺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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