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永夜降临以来，世间连指明方向的星星也没有了。
“罢了！罢了！”立于船头的老翁对着黑暗摆了摆手，接着便转身向船内走去。
船内没有一点儿火光，但老翁轻车熟路的绕过了所有的障碍找到了一处空地坐了下来。他从怀中摸出一件不大的物件儿，用手摩挲着。
此时，巫咸族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兵分两路。一队按照顾慎之绘制的地图摸索城池到藏春的路线，另一队则带着穆远舟和顾慎之一起寻找方烛。
“你确定带这点儿东西够用？”苍黎略带狐疑的问顾慎之。
按照顾慎之的计划，他们只需带上七天的粮草就可以。但是对于这种大海捞针的事情，只带七天的粮草怎么想都是有点可怕的。
在顾慎之刚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脾气稍烈一些的将领们差点原地杀掉他，好在狸恕在场，这才没有真的闹出太大的乱子。但是对于这样恐怖的计划，苍黎心中当然也是有疑虑的。
“若是你有七天寻得方烛的本事，何故当初把事情闹得那么大？”苍黎充满狐疑的问顾慎之。
“恒都城的情况比较复杂，并不是我们寻不得方烛，而是我们不能够去寻他。”顾慎之平静的回答着苍黎的疑问，随即又补充道：“长渊帝的计划你也是知道的，方烛究竟是不是叛逃，如今我们谁都说不准。”
如顾慎之所言，方烛当初消失，正是长渊帝密诏所有人不得去寻，也不许提及此事。当时顾慎之以为长渊帝正在谋划什么他都不便知道的大事，虽然后来事实证明，长渊帝确实是在谋划一件他都不知道的大事，只是这件大事有些过于可怕了。
而在方烛离开之后没多久，永夜便降临了，其中的道理如今知道得越多，越是说不清楚了。
苍黎最终选择相信顾慎之。
“你一向谨慎，怎么就选择相信他了？”狸恕在出发前夜跑到苍黎的帐篷里询问。
狸恕自迎接苍黎醒来之后，她眼中所见的苍黎面对所有的事情都十分谨慎，而如今面对如此恐怖的计划，苍黎竟然就这样答应了，狸恕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有恒都城的事情在前，如今面对这种情况任谁心中都不会十分踏实。
“我的宿命还未到时候。”
狸恕不记得苍黎之后又说了什么，甚至对于她们那时的谈话内容都没有什么记忆，只有这句话一直存在她的脑海之中。
宿命啊……
巫咸族有很多传说，其中一个便是关于苍黎的。
据传，巫咸族圣地之中有一口永不埋葬的棺椁，棺椁之中保存着这片土地的神子。当灾难降临，神子将因救世宿命醒来，不择手段带领巫咸族人救苍生。而当神子行尽自己所有宿命，神将降下恩泽于巫咸族。
这个传说过往有没有人怀疑无从得知，但是当苍黎于棺椁中爬出来，并开口叫出族人名字的时候，这个传说再也没有人怀疑了。
而正因如此，巫咸族人便自然而然接受了跟随神子救苍生的宿命。
“那我的呢？”马上的狸恕在脑子中不断回想着苍黎的话时，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苍黎作为神子自然有她的宿命，她能洞悉自己全部的宿命，可狸恕不能。狸恕不确定，如果此次任务的结局是除了苍黎以外的全部人死在黑夜之中，苍黎会不会觉得此事可行呢……
“一会儿我们见到方烛的时候，你务必跟紧我。”顾慎之骑马走到狸恕身边，以只有他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说着。
虽然顾慎之的声音不大，但狸恕因为太专注于心中的想法，以至于完全没有听到顾慎之的马蹄声，因此被吓得结结实实。
顾慎之察觉到了狸恕的反应，他还以为自己喝下凤凰毒的事情被发现了，心一下子被提溜起来，但是，顾慎之向来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因此他还是故作镇定的试探着问狸恕。
“你和苍黎聊了什么？”
在找话题这方面顾慎之有着奇怪的天赋，他总是能够恰到好处的找到那些不太对劲儿的话题。要是说他不会找话题吧，他每次都能很准确的抓住对方的重点，但你要是说他有多么会找话题，他又总是问一些没人愿意回答的问题。
听到顾慎之这么一问，狸恕整个人又激灵了一下。而在一旁观察的顾慎之看到了狸恕的反应，整个人也是激灵了一下。
于是，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就这么沉默地并排行进着。
“你的宿命里我活了多久？”穆远舟看着苍黎面无表情的脸问着。
“反正不是在这死。”苍黎嘴角有戏谑的笑容，她用眼角瞥了一眼穆远舟，正对上了穆远舟的眼睛。
上位者对视是不会避开对方投来的目光的，苍黎干脆把头转过去正对着穆远舟。微弱的火光下，苍黎只看得到穆远舟的脸的轮廓，但这轮廓却让她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些记忆，那些记忆过分陈旧，几乎像是混沌之始时的记忆。
“你说话和顾慎之一样难听。”
苍黎自然知道穆远舟为什么问自己这个，从任何角度来讲，自己选择相信顾慎之，并且严格按照顾慎之的计划执行，这件事都很蹊跷。不过洞悉了命运的人从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毕竟生与死都在神的股掌之间。
“你不乐意献祭这事儿……”
“只有你知道。”
“……”
穆远舟没有追问苍黎为什么不告诉族人，他是个聪明的，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有一些失落，一种事情和自己想的一样的失落感。
“你的命长着呢。”苍黎玩笑着打破低沉的气氛，但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道：“至少比我长。”
苍黎是以非常轻松的，玩笑似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但是穆远舟的心却更沉了。与苍黎结识的时间明明很短，但是却觉得太短了。
永夜开始之前，穆远舟便对生存这件事本身抱持着无望的态度，他的所有经历都在同他说一个道理——这世界上，一直都是活不得好活，死不得好死的。
也许这也是宿命吧。
但是在与苍黎接触的这段时间里，穆远舟的态度却变化了。
一开始他觉得苍黎是个极致自私的人，觉得巫咸族的人们只一味的讨好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明这件事很愚蠢，后来他发现，苍黎与巫咸族人只是相信他们与这片土地是共存的，他们不是愚昧盲目地等待神明救他们脱出困苦，而是随时等待一个指令好去践行自己的相信。
如此想来的话，或许长渊帝才是那个愚蠢的人。
想到这里，穆远舟低下头自嘲似的轻笑了一下。
黑暗中行军不那么容易，再加上大雪，行军的速度就更慢了。就在队伍中所有人都在默默生出怀疑的念头时，顾慎之的声音响起了。
“到了！”
本来将要生出质疑的人们顿时来了精神，但很快他们又齐齐疑惑起了另一个问题——这一天都没到啊！
“怎么会……”苍黎骑着马加快速度跑到了顾慎之旁边，她闻到了略带咸味的风，海浪呼啸的声音也冲进她的耳中。
没人能相信自己眼见的景象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巫咸族自认了解这片土地，却从来不知道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有一片海。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冻傻了产生了幻觉，另一部分人则开始考虑雪疫的症状之中到底存不存在出现幻觉这一项。
“这片海并不一直存在，只有特别的人出现才会淹没原有的城市出现。”
“可我曾经……”苍黎对于顾慎之的话充满狐疑，她在这片大陆走过太多地方了，从未见过这片海。因此，当顾慎之说出“特别的人”时不自觉的便开了口。当下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比她更特别呢？
“当然不是说你。”顾慎之看着远方，话不经脑子便吐出来了。
“接下来做什么？”苍黎倒是没在乎顾慎之的话，直接开口询问。
“等。”
听到顾慎之这话，苍黎立刻告诉传令的士兵全军扎营，但是这个行为也被顾慎之打断了。
“不会等太久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开始疑惑了。
不需要等太久，你叫我们带七天的粮草干什么？
人的想法总是变得极快，出发之前所有人都因为只带七天的粮草这件事非常草率，还因此质疑顾慎之的企图，但是如今，所有人的心里又产出牢骚来。
当然，这牢骚传不到顾慎之的耳朵里面，甚至顾慎之也不会去揣测是不是有人会因此有牢骚。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方烛，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一会一定要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冲出去，好吗？”顾慎之双手扶着狸恕的肩膀，眼睛直视着她，轻声细语的嘱咐着。
“好。”狸恕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还是选择了相信顾慎之。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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