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三走进言渊房里:“大当家,您找小的?”
一抬眸,撞见言渊捏着自己下颔沉思,表情甚至还微露出些微疑惑时,范三就是一怔。
在他印象里的言渊,行事果决,从来都是自信满满,意气风发,做出的决定就没有犹豫过。
像他这样露出像在迟疑着的面色,范三还是头一回瞧见。
而自从宁欢悦上山以后,不光是他,就连其他弟兄,也都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大当家有哪里不一样了。
虽现在还不甚明显,大伙儿也都是云里雾里的,还不敢直接下判断。
但这情形对范三来说,着实不是一件乐见的事。
听到范三声音,言渊放下手,轻“嗯”了声,转眸看他。
轻应那声之后,范三就没再开口,头也低垂下来,但他明显感知到──言渊在打量他。
这认知让范三更是没敢将头抬起,被言渊盯得也紧张冒汗,抿了抿唇,心若擂鼓。
终于,言渊低低的声音传了来。
“你可知,我为何寻你?”
言渊总算说了话,范三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颤着声说:“小、小的不知。”
言渊收回目光,范三才觉那像盯着猎物的视线散去,浑身一松。
他其实多少有猜到是何事。
要说近期能引起言渊关注,还特意叫他过来敲打敲打的,也就唯有那一件。
范三不说,言渊自己开口。
但他也没挑明,只淡淡说道:“往后,没有我的允许,别再弄些有的没的。”
言渊视线扫向他,这与刚刚紧迫盯人的感觉不同,而是锐利如刀。
他说:“再有下回,即便是你,我也不会轻饶。”
范三浑身一抖,低低应了声:“……是。”
后背皆被冷汗浸透。
“我要说的就这些,你下去吧。”
言渊神情冷淡。
他不喜有人对他的决策指手画脚,更不喜有人未经他允许擅做决定。
范三此次,踩了他的底线。
这些事,范三又何曾不知?
言渊要他走,那他这会儿就更该干脆利落地离开才是,这样说不定都还能稍微挽救一点自己在言渊心中的信赖度。
但范三思考再三,抬起的脚放下,最后,双膝触地,直接跪在地上。
他连额都抵在冷硬的地板上,大着胆子说:“小的都明白,可是大当家,您能不能听小的说几句?”
话落,就像细针落入水面,寂静无声。
范三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就像要震破胸.膛。
他在等候言渊说话的期间,也像在等着死刑的宣判。
哪怕范三心中再清楚不过,言渊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但过往那些细作是怎么被言渊一一揪出,用来杀鸡儆猴的血腥场面,此刻仍历历在目。
被捏歪脖子的那些尸首,范三一刻都没敢忘过。
言渊御下手段也同他这个人同样,利落不留情面。
所以跟着他的弟兄们信服的同时,也同样带了点不敢跨越雷池的惊惧。
言渊年纪比他们小,那又如何?
照样没人敢那样放肆地同他相处,只敢远远敬着。
一滴汗滴到范三眼睫,要落不落的。
“你说。”
汗珠滴入地面,在青色的石板上染深了一个圆点后,终于传来言渊回话。
范三深吸口气,知道机会兴许只有一次,他大着胆子,将心中担忧的一切全说出口。
“大当家,您与宁姑娘,走得太近了。”
虽人是他误打误撞请上来的没错,但当时情况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
若重来一次,范三早知那郎中是宁将军之女所假扮的,还会给言渊造成这样大的影响,他就是跑遍了整个苓洲城,也不会将她带回山上。
“所以呢?”言渊想到叶盈,毫不留情地问,“这就是你擅作主张,买个女人回来的原因?”
范三硬着头皮点头:“是……”
这事他的确做得不地道,但若非先斩后奏,言渊又怎会同意让他买女子上来?
言渊向来最厌烦那些涂抹脂粉,成天哭哭啼啼的姑娘。
“你还记得我要求过你们什么?当对宁姑娘如何?”
范三当然知道。
“小的没敢忘!只是……宁姑娘她,是宁将军的女儿啊!”
言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半垂着眼冷冷瞧着范三。
“然后?”
神情冷若冰霜。
范三牙一咬,直接道:“您身上的伤,是宁将军亲自斩下,这您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
若只是让宁姑娘治伤便罢,偏偏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让她和言渊遇见,这就不是一件好事!
但再多的范三也不好说。
他就怕本来言渊没多想,经他这一通点拨,忽然开窍了,那才是真正把言渊逼上绝路。
范三偷瞥了言渊一眼。
榻上的言渊早已坐起,垂下的长睫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安静不说话也不瞪人的时候,就像从天上下凡的神祗,不染一丝尘埃。
趁他思索时,范三再次开口。
“我们留了线索,让宁将军能顺利找来,到时真能成?他那样多疑的人,真能信我们?”
这问题言渊倒是很快回答。
“信不信的,一试便知。”
既都已说到这个话题,言渊便同范三方才所问的,一并说个明白。
“那宁姑娘为人纯善,谁若待她好些,不管对方是山匪或只是寻常百姓,她也会回以同样的态度。”
“有她帮着说话,我们取信宁将军的事,想来也能顺利得多。”
“届时事成,她于我们而言就非必要,届时便可远着她,莫要将无辜女子牵扯进来。”
范三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
宁姑娘作为宁将军的唯一独生女,一笔写不出两个宁字。
他俩都样都顶着宁姓的情况下,言渊选择走上这条路,与宁姑娘注定就沾上千丝万缕的纠葛。
言渊一个人孤身太久。
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人不怕他、惧他。
能在见识过他那副癫狂的模样后,还敢无畏走向他。
放任他们现在朝夕相处会招致什么后果,范三用膝盖随便想想,都能得出结论。
等到那时,当宁将军与言渊真的对上,言渊可还能有从前的果断?
……
军营。
宁将军得了属下回报的草药单子,凝神一一将上头的药名看个仔细。
他的视线落在“银骨草”这三个字上,停留许久,眼眶骤然收紧。
虽只是略有猜测,却没有料到,竟真会如自己猜想的那般。
宁将军深吸一口气。
银骨草一般并不会用作伤药。
首先,一般人炮制药材的手法不对,没法将银骨草与人的痛感消除,这玩意儿就没法当作药给人使用。
宁欢悦是从一个江湖游医那儿得来的灵感,自己研究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研拟出一般人勉强能受得住的方子。
所以寻常人几乎都没怎么采买,或是特意去种植银骨草。
因为在他们眼里,这种草形同废物。
小兵继续禀报:“这上头的药材,银骨草被人采摘的次数,数量最为庞大。”
“几乎这苓洲城外野生的银骨草都被拔得差不多了,若非将军上回特意嘱咐了那句,只怕轻易就忽略这块。”
宁将军平稳下心情,问:“可查到摘采药草的人,是谁没有?”
小兵点头。
“我们的人偷偷尾随了,发现那些采药的人是往苓山上去。”
“小的打探了下,那山上似乎有一群山匪,但是平时鲜少下来骚扰百姓,与城中居民相处得还算融洽。”
说起这事,小兵便额外再道:“对了,小的听城中一些糕饼铺子说,那些山匪近日里经常下山来买甜品,那些糕点做得精致可口,香糯甜腻,一般多是姑娘家喜食,所以一些大汉忽然与小娘子们一道排队,就特别引人注目,他们才对此印象深刻。”
宁将军闻言,却是冷哼了一声。
“什么山匪?那分明就是赫赤那只狗!”
齐王手下能人居多,且他总以颜色将人命名,尤以赫赤、鸦青,茶驼,这三人最为出名。
其中那总戴着鬼面的赫赤,近几年才出现在齐王身边。
既不像鸦青有过人的蛮力,也不像茶驼擅以火药袭敌,却偏偏智勇俱全,难缠得很。
此人狡诈,不光武力足够为将,还能作为军师纵贯全局,脑子冷静聪颖。
宁将军每每对上他,便总是先捏了捏眉心,知道又是一场硬仗。
上回好不容易趁胜追击,重伤他一刀,却还是被赫赤给逃了去,这点一直令宁将军挂怀。
他派人看住苓洲城的郎中与药铺,却独独没想到,竟漏了自己女儿!
宁将军捏着药单的手收紧,将那张写满字的纸张抓皱。
“赫赤那只狗,竟拐了我的欢欢!”
齐王擅养细犬,犹爱特有狠劲的狗儿。
那样的细犬总能得齐王青眼,授以“赫”字开头的名。
鬼面将军活生生一个人,却心甘情愿被齐王取了细犬的名字。
偏偏这样还足够忠心耿耿,也不知齐王与赫赤比起来,究竟是何者更为变.态?
既然知道自己的女儿被那狗将军以山匪的名义带走,宁将军就一刻也不能等。
他起身,下令:“全军听令!掌握疑似赫赤的行踪,本将爱女兴许被其掳获,即刻整军出发,寻获赫赤不论生死,均有赏!保我女儿安危,本将亦有赏,还望诸君相助!”
一听终于有宁欢悦下落,还很有可能是被他们最大的死敌带走,每一个曾被宁欢悦治过伤的兵士们目光燃起斗志,恨不得立刻就将宁姑娘带回。
“是──”
震天响的应和声回响在军营上头,士兵们很快聚集起来,在眼神饱含怒气的宁将军带领下,直往苓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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