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内,司机为了省点油钱,没开空调,好在行驶过程中从窗外涌进的风刚好能抵消掉车内的高温,只是等红灯时就没那么好受了。
洗涤用品、调料碗、调料、锅碗瓢盆、砂锅炒锅、锅铲抹布隔热垫、锅盖架、米桶菜刀、剪刀、刮皮刀、砧板、以及冰箱里残存的食物等统统打包进纸箱,同司机来回搬了两趟才乘电梯下楼,等回到江晚晴家时,两人已经热的出了满身的汗,搬家司机只负责将东西送到家,便匆匆离开,剩下的只得林清影自己收拾整理,等到所有的东西安置妥当,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即便林清影紧赶慢赶,时间终是不会缓慢半点儿。
林清影欣赏着自己的厨房大作,欣慰地长舒一口气,“一身汗臭味,先去洗个澡吧!”回屋路过江晚晴的房门时,刻意往里面望了望,只见江晚晴正一个大字躺在床上看着空气发呆,说来奇怪,明明昨天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还能回两句话的,今天看上去比昨天还冷淡,真是搞不懂。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林清影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晚这方水雾之中的江晚晴,削薄的脊背,将半个身子虚掩的那头湿漉漉的长发,一道道流泪的伤疤,凄冷悲戚的神情,像一个快要碎掉的陶瓷娃娃,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粉身碎骨。
‘江晚晴,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破碎的灵魂、枯朽的躯干,要如何才能得到拯救?所谓的完整和生机拼凑在你身上又当该是何种姿态?’
似乎越发有趣了呢!
烈阳炙烤着大地,一团团热气悠悠向上升腾,楼下超市离的不远,似乎没必要骑着小电动前去,林清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躲着烈阳走在鲜有人迹的街道,迎面吹来的风如同翻书般一页页地经过她,好不容易进入超市,被眼前的浩浩人群惊呆。
“今天也太反常了吧!大中午的买菜的人竟然这么多,明明路上都没什么人往这里来的,还想着马上买完就能回去了,失策。”
拥挤不堪的人群就像是在玩见缝插针,稍微有点儿空都得往里挤,不然别想碰着菜,人多的地方自然会出现一些争端,而这些争端往往附加着激烈的言语,前来解决矛盾的超市工作人员被淹没在人群中,微弱的声音被海浪般汹涌的争吵覆盖,林清影钻过一个个极小的空隙,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被转移的间断快速挑了几样菜到称重处称重,速速溜之大吉。
自助收银机械地发出提示音:“您好,总共收您125元,请出示付款码。”
林清影从容地掏出手机打开数字宝付款码支付,刚支付成功,宋一一突然打来电话。
“喂?怎么了?”
对面语气急切:“快来医院,A科大第一附属医院。”说完便急冲冲地挂断了电话。
林清影不明所以,翻看通讯记录才发现从她出门没多久,宋一一便接连打了好几通电话。
怎么回事?江晚晴你到底怎么了?不是说好等我买完菜回去给你做饭吃的吗?
来不及多想,林清影紧忙冲出超市,踉踉跄跄地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A科大第一附属医院,麻烦您开快点儿。”
“没问题,瞧好吧您。”随着一阵机械地轰鸣,汽车消失在街道拐角。
‘拜托了,江晚晴,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一时间,脑海中千万种可能性一闪而过,此时,距离宋一一的第一通未接电话,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如果江晚晴真的自杀的话,现在大概率是在抢救室里,最坏的结果无疑是抢救无效死亡,可恶,难道要背上杀人犯的罪名了吗?纷乱嘈杂的世界突然在一阵嗡鸣声中落幕,不知哪来的凉意如同一条条嗜人骨血的毒蛇悄悄爬上四肢,林清影孤单一人独坐在无边无际的茫然之中,她不敢想象江晚晴的死会对自己的人生造成什么样严重的后果,不管哪一种都不是她所能承担的了的,明明只是为了收集现实生活中真实的小说素材而已,竟要将一条无辜性命连带着自己的余生也给搭进去了,她绝对承受不起一条生命的重量,也不敢想象自己被毁掉的人生会如何悲惨,思绪随着恐惧将身体和灵魂都囚禁在颤抖的手指尖尖。
不多时,车辆稳稳地停在医院门口。
“您好,到地儿了,可以下车了。”
林清影边跑边打电话,“喂,我到医院了,你们现在在几层?”
见林清影跑单,司机急忙下车追赶,刚跑出几步便不见人影。
“这年轻人,还没给钱呢!”返回检查车内物品,才发现林清影的菜忘拿了,用来抵消车费绰绰有余。
穿过一楼门诊大厅,背面便是与门诊部相连的住院部,如果是从急诊转过去的话,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不排除正在急救的可能性,可恶啊,对医院的布局构造和就医流程什么的没什么知识储备,江晚晴,你最好不要有事。
待林清影慌慌张张地跑到电梯那时,如沙砾般拥挤的人群已然将整个过道围得水泄不通,电梯运行缓慢,短时间内很难搭乘,无奈只能先乘扶梯,后面的五层改为爬步梯,整整12层,林清影爬楼的速度不敢有一丁点儿减慢,她迫切地渴望知道江晚晴的状况,又深深的恐惧着,诸般复杂矛盾的情绪交织混合在一起,狠狠地撞击着她心中的“不倒翁重心”,她的不倒翁似乎马上就要倒了,这是她练就“不倒翁”以来的第一次大危机,这次危机很有可能会彻底颠覆她的人生,让她失去现有的一切,背负杀人的骂名,接受法律的制裁,她的母亲也会因为她背上难以解脱的骂名。
呼——呼——呼……
急促的呼吸声紧迫地催促着心脏高强度运动,每一颗肺泡都在忍受着炽热的灼烧,林清影的手心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出冷汗,身体衣物也被汗水沁湿,额头的碎发被沁成一排条形码,还未等林清影张口询问,迎面袭来一记响亮的耳光,林清影的时空瞬间凝滞,脸上的刺痛感随即传遍四肢百骸,周遭之人的目光仿佛一根根无形的钢针随孔而入,将两人刺得体无完肤。
不等宋一一再次发难,林清影强装镇定地开口:“江晚晴,她怎么样了?”
“你还有脸问?今日若不是我恰巧碰到,等你回去,看到的就是江晚晴冷冰冰的尸体了。”
‘呼,还好,还活着。’肺部的灼烧感越发明烈,似要炸了一般,四肢肌肉酸胀无力,疼痛感在身体脉络四处流窜,林清影这才发觉原来她这一路狂奔,竟是靠着想要早点儿确认江晚晴还活着这个信念在强撑着,如今得知江晚晴活着,这个信念自然脱离,少了这一份信念的支撑,这副身体也就只能回归它的本来样貌——精疲力竭。
林清影踉踉跄跄地靠向墙壁瘫坐下来,“对不起。”
不知是太过愤怒还是悲伤,宋一一眼噙着泪向林清影发问:“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是啊!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若是今日江晚晴真的……就算我说上千句万句又有什么用?死亡是人类无法扭转的定局。
“不是说过了吗?她的事无论大小都要与我商量,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你明知道抑郁症患者会有自杀倾向,为什么还要把那些危险品放在那么明目张胆的地方?”手上的青筋暴起,宋一一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只手恨不得现在就松开林清影的衣领,朝她的脖子扼去。
林清影自知理亏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反抗宋一一的言行举止,生怕她再迁怒自己,以至于大家法庭相见,到时对她毫无益处,更会身败名裂,许会扣上一顶杀人未遂的帽子。
“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我没想过要害她……”
林清影眼神诚恳地对视宋一一,“我保证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现在不是激怒宋一一的时候,先顺着她的脾气接下来,这女人看起来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主,真要把人逼到死路上,我断不能坐以待毙,今日的事确实是我疏忽了,是我理亏,既然求不得原谅,就只能好好弥补了,也好抵消我心里的负罪感。’
“如果可以,我希望给我一次弥补过错的机会,拜托了,我也不想发生这种事的,我是个志愿者,不计报酬的,而且可以和各国专业领域的专家对接,即便你不信我,那些个专家你总还是信得过的吧!若真要在市面上聘请专业的医护人员,以你目前的实力即便加上江晚晴的财产也支撑不了多久,若是由你全权照顾,你的事业和家庭势必要舍其一,当然,我也可以出一部分钱,只要你愿意接受的话,只是,我更希望可以替代医护工作的那个人可以是我。”
“你……”宋一一被林清影的话说服,“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一开始加入全民健康救助基金会的“救赎者”计划成为志愿者,仅是凭借个人心意罢了,如今也不过是带着赎罪的心情继续做这件事而已。”林清影淡淡回着,神情漠然。
宋一一松开林清影的衣领缓缓起身,“好,我知道了,我同意你继续照料晚晴,不过规矩还是要立的。”
“在这之前,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要把厨房清理出来,并将那些个用具一并给添置了。”林清影拍拍屁股起身,开始拿捏宋一一的软肋,“我知道你为了防止江晚晴在家里自杀,杜绝了一切可能危害到她的危险品,也做了不少保护措施,只是,你的保护未免也太过了,你有没有想过,她一个人在那栋密闭如笼的房子,连正常的饮食都没办法解决的时候,她又在经历怎样的绝望,你的保护又何尝不夹杂着一种伤害,而这种伤害却是无形的、更为隐蔽的,就像是一种慢性毒药。你明明是想让她活着,却也间接导致她与生的希望隔绝。”
见宋一一气势低迷,林清影趁势追击,“你若是真的在乎江晚晴,昨天为何没有解决她的一日三餐?难道她就只配吃冰箱里那些个没什么营养的零食充饥?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她一天到晚有没有好好吃饭,只要不是自杀,就算是饿死也没关系,不然,我昨晚问你帮忙添置厨房用品的事,你为何至今未回?”
“不,不是这样的。”面对林清影投来的疑问责备,宋一一脚下步子不稳,缓缓后退,“昨天是因为我女儿突然生病进了医院,我才没来得及,这些我已经和晚晴讲过了,至于你的信息我也是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才看到的,所以才没能及时回复你,昨天只是个意外,平常我有好好照顾晚晴的饮食的,虽然她总是不怎么吃就是了。”
一只秀窄修长、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手轻飘飘地落在宋一一肩头,“回去之后我会在厨房和餐厅之间安装一道人脸识别的安全门,不会在让江晚晴有机会接触到那些危险品,以后你就不用再为她的吃食担心了,至少可以多用点儿心思在工作和家庭上。”
“那就拜托你了,今天的事就先和解吧!毕竟我一个监护人也没能好好的完全承担起责任。”宋一一微微探头往病房里望了望,“中午我带了饭到晚晴家,刚一开门就看见她拿着刀在对准自己的心脏,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我很害怕,就上去夺她手里的刀,结果争执中她不小心磕到厨房台面的边角昏了过去,已经做了CT检查,再过一会儿结果就出来了,我下午还有课,必须得回学校去了,后续的检查治疗费用你先垫着,等治疗结束我一并转给你,拜托你先照顾她,等晚上下课我再过来。”说罢,宋一一将江晚晴的身份证转交给林清影,又看了两眼正在昏迷的江晚晴,再次拜托林清影。
林清影收好身份证,看出宋一一的为难,“晚上不用了,你女儿现在还在医院吧!她那边会更需要你,学校的话,一直不上课的话会扣工资吧!你赶快回去,这边我看着,有医生在,不会有事的。”
“嗯……”宋一一嘴唇蠕动似乎要说些什么,最后不了了之。
看着宋一一进了电梯,林清影长舒一口气,开始暗暗自责自己的卑鄙。
‘呵,“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句话说的是一点儿没错呢!’
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江晚晴,林清影只能默默祈祷她没什么大碍。
‘额头的伤肯定很疼吧!都出血了。’看着江晚晴额头被血液染红的绷带不免共情。
科室内,医生看过片子叮嘱道:“只是轻微的脑震荡,没什么大碍,但是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这期间尽量避免外界不良刺激,减少脑力活动,药记得按时吃就行了,像她这种情况,有条件的可以专门安排一个人在身边照顾,或者直接送进医院,你们家属也好清闲点儿,患者也能得到更好的治疗。”
“嗯,好的,知道了。”
一个星期后,我将江晚晴接回了她家里,在医院的这段时间,她很配合,按时吃饭、服药、睡觉,只是一直不与我讲话,除了洗漱上厕所之外,几乎都瘫在床上看着空气发呆,这期间宋一一一次也没来看过,偶尔会和江晚晴通视频询问情况,江晚晴似乎只愿意和她聊天,无论聊些什么,总会有回应。萧萧帮忙给江晚晴的厨房安上了智能门,回去之后可以直接在江晚晴家里做饭,但出于帮忙的回报,萧萧要求以后来江晚晴家吃饭,在询问过宋一一的意见后,萧萧终于又要开启在我这蹭饭的不要脸行为。关于江晚晴自杀未遂的事件我如实地写进了每周的报告中,在管理员和宋一一的维护下得以继续留在江晚晴身边进行陪同治疗,只是后续会管控的更加严格。
宋一一来看望江晚晴是在她出院后的两天,8月12日,那天刚好是周六,说是刚好,大概是因为宋一一只能选择休息日的原因,与宋一一一同前来的是她两岁的女儿,名叫悠悠,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对江晚晴也很亲,只是异常怕生,我为了不打扰她们,借口回家要给吊兰浇水便离开了,事实上,前一天晚上我才偷偷摸摸地回家给它们浇过一次水。待我返回到江晚晴家里时,宋一一和悠悠已经回去了,客厅还堆放着宋一一带来的营养品,江晚晴侧躺在沙发上一副睡着的模样,我叫了她几声,也不知她是否有听到,但没有回应我却是真的。这几天,江晚晴的体重没怎么增长,抱起来还是像一团轻飘飘的棉花那般。
托萧萧的福,我从她认识的一位老中医那里得到一本营养食谱,并在老中医的建议下每天按着食谱的内容做,她的食欲渐渐有所好转,但不多,想在,人总不能一口吃个胖子,我觉得还有慢慢来的可能,自从医院回来之后,她再没吃过一次药。
-目前关于抑郁症的治疗主要分为两大类:药物治疗和非药物治疗。对抑郁症的非药物治疗方法主要有心理治疗、针灸治疗、光疗、电休克治疗(ECT)等,虽然这些方法不能完全代替药物治疗,但几者结合起来可以更好地缓解抑郁症状、恢复社会功能并预防复发。-
-近年来药物作用机制、药物疗效、安全性等方面得到飞速发展,能选择更多的药物来治疗抑郁症,从而为临床提高疗效、减少药物副反应、减少疾病复发率提供了更多的手段。药物治疗虽能有效地改善患者的抑郁症状,但停药后容易复发,且很多药物有明显的副反应,即使越来越多的疗效好、副反应轻的新型抗抑郁药物不断地被研发并运用于临床,但仍然存在一些抗抑郁药物难以解决的问题。-
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准确的说,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心理医生,虽然偶尔写作时会浅显的涉猎一点儿,但那些知识也只能忽悠忽悠非专业领域的人,真要运用起来着实拿不出手,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即便在培训期间小有涉猎,但对于江晚晴这种情况也实在没有把握。我们的关系处于一种微妙的陌生中,我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几乎和我没有交流,我照常按照“协助治疗计划书”上的内容执行,认真记录江晚晴的日常状态,一方面用来做病情反馈,另一方面则是用来当作我下一部小说的素材。每周日按时参加线上会议,总结一周的进程,探讨其中需要继续递进以及需要改善的内容,然后接收下一周的协助治疗计划的安排,管理员隔三岔五的拜访让我觉得厌烦,但又不好拒绝,这一点儿更是让我觉得讨厌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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