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寿宴那一日，即使能见到阿姐，姜晚棠心中藏着事，一路都难露笑颜。
“阿眠可是有心事？”
姜玉华带着姜晚棠向侯府为太子侧妃备下的暖阁走，路边景致新奇，嫡妹却微拢双眉，一路沉闷少言，不似往日一见她就眉眼含笑的模样。她与姜晚棠有些时日不曾见面，也不知姜晚棠遇着什么难事了，姜玉华侧过身，望着姜晚棠的双眸浮起忧色。
姜晚棠摇摇头，本想道无事，让阿姐放心，双眸却忍不住转向那片波光粼粼的湖水。
庆阳侯府是前朝遗留的宅邸，曾是前朝公主享乐之地，极尽奢糜，雕梁画栋无不精细，名贵花草多至百种，奇珍异石堆砌的假山错落有致，还有一片人工开凿的湖水，连通府外，灌以活水，湖面便清澈见底。
那就是明玥落水之地，水不算深，但于四岁的稚子而言，足可致命。
姜晚棠双眸绕着湖面瞧了一圈，未见有人，稍稍放心。
系统不让她救明玥，不肯告诉她明玥是几时出事的，她连唤人早去湖边候着都不知几时去好，这又不是姜府，不能由得她肆意妄为。
她只好拉着姜玉华在湖边凉亭坐了下来，这轻风微拂的凉亭里无人打搅，最是惬意。
姜晚棠今日一身藕色团花轻纱裳，玉容娇俏，对着许久不见的长姐，她无需端出一副高门贵女的姿态，婉约的眉眼更添动人娇意，丝毫不端着。
没了旁人，姜晚棠忍不住就软声朝长姐撒娇。一坐下，她便撅起嘴，娇憨的少女目光莹莹，面露委屈：“阿姐为何都不唤我入宫见你？可是不喜欢阿眠了？”
姜玉华身在东宫，要见她虽难，但太子侧妃若有口谕，也并非不能进宫相见，她等了许久，阿姐都不曾派人来唤她，自她记事起，还不曾与阿姐分开如此多的时日。
姜玉华轻拂嫡妹的发髻，她自然知晓姜晚棠想念她，她也日日念着阿眠，但宫里水深，她不想姜晚棠与东宫多有牵扯，何况太子他数次提及要阿眠入宫，她看着天真稚嫩的嫡妹，不想她与自己一样指望一个多情的皇室子弟施舍宠爱。
清婉的美人满眼怜爱，柔声对颇有怨念的幼妹道：“阿姐自是想念阿眠的，我在宫中日日都在为阿眠绣新衣呢。”
阿眠是姜晚棠的小名，只有姜玉华和梅三会这么叫。
姜玉华话音刚落，跟在身后的大宫女翡衣已双手捧上了制好的锦衣，陇南最名贵的冰蚕织就的精锻，她这太子侧妃也只得了一匹，她命人制成衣，再亲自绣上云纹芍药。
姜玉华的绣工极好，做了太子侧妃后除了讨好太子，便只会给姜晚棠绣些荷包新衣。
姜晚棠立时忘了抱怨的那事，细长眉眼如乌云落散，照出明艳光华来，她欢欢喜喜地接过，不用说也知道阿姐给她的必定是最好的。
她将锦衣交给翠鹂收下，装模作样地福了一礼。她的礼数是姜玉华入东宫前，皇后亲自派人来姜府教导她们的，此刻便学着那些得了赏的闺秀们恭恭敬敬谢恩，语调拉得长长的，“臣女谢太子妃赏赐。”
如今太子未纳正妃，唤姜玉华为太子妃也无人敢指摘。
谢恩的姜晚棠脸上笑眯眯的，毫无对太子侧妃的敬畏，说完还吐吐舌，不等太子妃免礼就站起来拉着姜玉华的手让她瞧瞧自己的礼数可有进步。
姜玉华眉目温柔，比姜晚棠多了几分春风暖意的眸宠爱地看着她，纤长的手指在她额间一点，无奈道：“你啊。”
姜晚棠干脆坐了过去，亲亲热热地依偎在长姐身边与她闲话。
快至午时，正院里宴席将开，老夫人派了人来请太子侧妃，姜玉华便带着姜晚棠离开凉亭，沿着小径往前院走。
行至门廊下时，“噗通”一声，很轻微，几乎无人听见的落水声被堙灭在风里。
姜玉华一众人都无人发觉这一轻响，唯有姜晚棠，她自来到湖边便一直有心无意地注意着，依稀听得那声响之后，她回头遥遥望去，湖面平静，却有一个丫鬟打扮的人匆匆跑了开。
姜晚棠想到系统说的那事，顿时大惊失色，来不及同姜玉华说便提着裙摆往丫鬟方才站着的地方跑去。
她没有听错，那是落水声，明玥果然被丢下了湖。她心跳如擂鼓，顾不得大家闺秀的仪态，大步慌忙向那处跑去。
侯府的湖足有一亩大，姜晚棠咬着唇往斜对岸跑，身后的惊呼不绝于耳，等她穿过柳条遮蔽的岸边，稍稍确认了方位，姜晚棠深吸一口气，纵身跳进了湖里。
天虽已入春，湖水却还冰凉，虽不至于刺骨却也抓着她身上的衣裙往水下拉拽，寒意寻着厚重的衣物裹住全身，流入四肢。
“阿眠！”追着跑来的姜玉华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身子瞬时软了，眼眶涌出泪意，吓得倒在身后丫鬟的身上，人却还强撑着几分精神吩咐道：“阿眠！快去找人来救二姑娘！”
翠鹂慌忙去寻人，这里只有她家姑娘会水，眼下后院里的人都在前院忙活寿宴，她只能去前院找人。
姜晚棠扎下水，庆幸这侯府的水还算清澈，她费力睁开眼，看见了沉在水下紧闭双眸不知死生的女童。
怕拖延得久了回天无力，姜晚棠游过去抱住她，拖着女童毫无反应的瘦小身体往上游。
一番费劲，游上岸的姜晚棠被候在岸边的姜玉华拉了上去，看见长姐，紧绷的心弦这才放松下来，她浑身无力，肺腑泛疼，虚弱地说不出话，只能用最后一丝力气对着不住掉泪的姜玉华小声道：“阿姐，救她。”
随即便昏沉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她已在熟悉的自己闺房中，本应回东宫的姜玉华就坐在她榻边。
温婉如兰的美人秋眸含泪，一眼都不肯错开地盯着榻上的人，见她醒来，柔婉的眉眼一颤，泪珠就沿着脸颊掉在被子上。
“阿眠，可还难受？”姜玉华的哭声带缠，她将姜晚棠扶起来，朝后面看了一眼，几个丫鬟有眼色地急忙去请大夫，她用手掌贴上姜晚棠的额，见并无发热，这才放下心来。
姜晚棠安慰地朝她笑，“阿姐，我无事，只是有些脱力罢了。”
她虽会水，但到底疏于锻炼，体虚气短，一路急跑又下水救人，若非她咬破唇不让自己昏过去，恐怕等不及上岸她就要脱力和明玥一同沉下水去了。
姜玉华惊容犹在，全身上下还遗留着方才心魂俱失的胆寒，一想起姜晚棠跳下水的样子，她的胸口就喘不上气，此时说话都带着惊颤哭腔，止不下来。
好在老天保佑，她的阿眠没有同那时一样昏迷好几日。
姜玉华缓了片刻，看着醒过来讨好地向她认错的姜晚棠，无奈地叹气，向来贤淑温和的人忍不住埋怨：“仗着自己有些水性竟如此莽撞，你是要吓死阿姐么？”
话虽如此，毕竟姜晚棠救了侯府五姑娘，这是好事，姜玉华虽心有余悸却也不会多加指责，初时的惊悸过来，她看着姜晚棠的眉目愈加温柔。
与人为善，救人一命，只希望日后她的阿眠必然也会逢凶化吉。
姜玉华给她掖好被角，亲自端来大夫开的药汤喂着姜晚棠喝下。
苦涩的药汁还冒着热气，扑面而来的苦味令她舌根发涩，姜晚棠皱着脸喝着药，突然想起一事。
“那孩子呢？可救下了？”姜晚棠抬眼，焦急地问。
“救下了，翠鹂去寻人时恰好遇着侯府里的人，那人引她去找来了府医，府医来得早，施救及时。侯府一刻前方才传来信儿，五姑娘已无性命之危。”
“那就好。”姜晚棠松了口气，她下水时明玥已经没了挣扎的迹象，她心里不安得紧，生怕是自己去得晚了。
幸好无碍。
因姜晚棠落水，姜玉华放心不下，便向皇后请了口谕，留她在姜府里照顾姜晚棠几日。
索性太子也不在宫中，姜玉华没什么要紧的事非坐镇东宫不可，皇后爽快地送来口谕和各类补品，让姜玉华好好照料姜晚棠。
见阿姐不用回东宫，姜晚棠像是得了赏的孩童一般眉开眼笑，悄悄和翠鹂道这次的落水算是因祸得福，又被姜玉华好一顿骂。
这日姜晚棠起得晚了，被翠鹂等丫鬟簇拥着穿戴齐整时，姜玉华已用过早膳，枣红的襦裙衬得清婉的太子侧妃娇美动人，东南进贡的鲛云轻纱仿若被彩云围绕，绣着纷飞芍药的裙摆轻扬，翩翩然从外间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个木匣。
姜晚棠盯着那质朴的木匣，疑惑道：“这是何物？”
这匣子表面一干二净，一丝花纹也无，实在不像是世家大族会有的物件。
京城的世家大族怕是连一个手掌大的木块也要刻上家族印纹，即使没有族纹，也要刻些瑞兽纹样，越是繁复越显家学丰厚，源远流长。
姜玉华摇头，“管事说这是辰时有人送来的，门房见那人穿着太学的学子服，便收下了。”
太学的学子非富即贵，门房自然以为是哪家的公子，不敢怠慢。
太学学子？
姜晚棠想了一圈也没想出自己与哪个太学的学子有故。
她在太学一向独来独往，女学里总是三三两两成群地交好，亲昵得仿若自家姐妹，姜晚棠却几乎只与梅家三姑娘有往来，只不过梅三体弱，一月里有半月要在家中修养，她不来太学的日子里，姜晚棠便早早下学，鲜少与其他姑娘交谈。
见姜晚棠也目露困惑，姜玉华将匣子递给她，“可要看看？”
姜晚棠接过木匣，轻轻打开，只有巴掌宽的匣子里唯有一封信和一支簪子。
她先拿起信纸，世家贵女之间爱好传递花笺，精致小巧的书笺刻下山水花鸟的图样，最是赏心悦目，但她手中的只是一张素色信纸，纸上的字迹清秀齐整，簪花小楷柔美圆润。
见字如见人，其主人定然也是个柔和温润之人。
姜晚棠读完信，顺手将信给了姜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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