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平知心下一慌，避开视线：“真人所言何意……”
“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宁平知心似火烧，他当然知道。只是自无峰那夜过去至今，顾烨从未私下过问他那夜的真相，他便以为一切就能这样过去。
“既要我问，那好。”顾烨道，“外门时，你为唐尧受过内门金丹弟子一击，为何无恙？”
“陆离欲施法消除你的记忆，为何你不受影响？”
“你如何破得无峰禁制？又如何能在我灵力失控时不被我所伤？”
他抬起眼睫，眸光似雪：“而逆涌泉阵夺人生机，你究竟为何能安然无恙？”
“你不曾与我说过一丝一毫。”顾烨冷声道。
顾烨每问一句，宁平知心里便沉一分，三个问题问完，宁平知喉间干涩，已说不出一句话，只下意识摇头。
顾烨看在眼里，蓦地冷笑一声，拂袖道：“既如此，你又为何要我对你坦诚。”
宁平知登时心上好似被人掐住，惶然道：“不是这样——”
话音戛然而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不是什么？
顾烨又哪句话说错？
他不就是一直在隐瞒着？
可……这一切他要怎么和顾烨解释，便是说了，顾烨又真的会相信吗？
宁平知望着顾烨冷漠的背影，只觉好似在看一柄锋锐的剑，恍惚要被剑意激出泪来，忍不住低头眨了眨眼。
便在这时，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忽然炸响：“臭顾烨，你又欺负宁兄！”
莹白的长剑倏地飞进凉亭，剑身：“你没看见吗，宁兄都哭了！”
顾烨闻言顿时一僵，立刻便要转身，宁平知吓得魂飞魄散，正要阻止，折雪又更大声地吼了起来：“你这龙好不讲道理！宁兄那日为了毁那个破钟受了多重的伤，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坏人，还救你干什么，放着你被吸干不正好！”
宁平知听得胆战心惊，忙去阻拦，生怕顾烨生了直接把它砍成两半，却根本抓不住折雪。
“而且那一天，”折雪躲开宁平知，几乎是跳着冲顾烨喊，“明明是你拼着反噬也要把我送去给他，你要是不信他怎么会命都不要，现在说这种话逼他是要干嘛！”
任谁也没料到折雪竟会说出这句话。
凉亭里的两人一时都停下了动作。
顾烨面色冷得吓人，双颊却离奇地染上薄红，盯着折雪怒道：“闭嘴！”
“剑就不——”
折雪还在吵吵嚷嚷地挑衅，宁平知却怔怔望着顾烨。
他耳边全然是折雪方才的话。
原来顾烨当初为他送剑冒着这样大的风险。
原来……他这样相信他。
心上的紧紧缠绕的丝线蓦地便松开了，连每一丝褶皱都被抚平，暖流淌过四肢百骸，熨帖全身。
“剑憋了这么久，今天就要揭穿你的真面目！”折雪在宁平知身后探头伸颈，躲着要来捆它的一道道灵力，“明明看过那本手册偏说没有，明明就想要宁兄陪着你偏偏不说，剑就没见过你这么会装的！”
宁平知心口狂跳，根本不敢看顾烨的神情，既害怕折雪说下去讲出更多叫人害怕的事，更有一丝他都未察觉的欣喜。
“还有今天，不知道是哪个，听见宁兄喊自己立刻就窜过去，还嫉妒人家炼气期的弟子，踹——”
折雪话还没说完，终于被一直盯着它的条条白练瞅准机会捆了个正着，顿时动作一停，直直坠了下来。
宁平知忙展臂将它接住。
折雪安安静静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显是又被关了禁闭。
四周彻底陷入沉寂。
宁平知紧了紧怀里的折雪，悄悄抬头看了看顾烨，正要开口，顾烨却好似害怕听见他要说什么般，转身便走。
“顾真人！”宁平知立刻绕前拦下。
顾烨不得已站定，却偏头不看他：“何事。”
“唐尧之事，多谢真人相助……”
顾烨唇线抿起：“我未曾离过此殿，你谢错人了。”说罢又要走。
“弟子并不想欺瞒真人！”宁平知又跨前一步，执拗地挡在他面前。
“弟子只怕……只怕真人不信。”
顾烨停下脚步，转过头默默注视他。
宁平知低下头，捏紧袖口，许久低声道：“真人所问我种种异于常人之处……其实皆与真人你有关。”
顾烨终于眸色微动：“我？”
宁平知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如何寻到山道上无峰、幻境里遇见白鹤鸣、得赠剑意等事一一说出，只自然将幻境里用来试探他的假顾烨与结道侣云云略了去。
涉及到系统时，宁平知犹豫再三，到底将它说成了自己幼时机缘巧合所得的一种奇异功法。
“世人皆知，修士修行乃夺天地机缘为己用。越是高阶修士，对天道法则的运用越是炉火纯青。若至如真人这般渡劫之境，几能与天道合辙。”
顾烨静静听着，并未出言指错，宁平知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听过几堂结丹课。
筑基殿为鼓励殿中弟子早日进阶，曾开课讲授过气运一说。
所谓气运，即为修士对天道的掌握，寻常人有飞升失败者，无外乎对天道法则掌控不足，此类修士，多为天道视为“异类”，因此遭遇排斥，雷劫自不得过。
修炼境界越高的修士，灵气流转便更顺应天道韵律，若能飞升，说是天道的化身亦不为过。故而，过去常有低阶修士寻高阶修士庇护渡劫之事。这其中的道理，正是利用高阶修士与天道的呼应，减少低阶修士在天道眼中的“灵识”。
二者修为差距越大，被庇护的低阶修士“灵识”就越低。
如他这般“练气期”在顾烨的气运掩盖下，则几乎可作一粒微尘——一个死物。
“弟子便是借由此法，才能避开涌泉……”
顾烨听后久久沉默，忽然道：“依你之言，你的功法可借他人身上的气运为你掩饰。”
宁平知底气有些不足：“正是……”
“闻所未闻。”顾烨忽然冷冷道，“气运一物，向来只有主动施予并掠夺之说，何有不问而借的道理，便是当真有此法，莫非毫无代价？”
他看向宁平知，神色冷淡如水：“你又在骗我。”
“不是的！”宁平知生怕顾烨又生气要走，脱口便道，“此法确有代价！”
顾烨静默不语地看着他，宁平知抿着唇，心虚几番起伏，终究道：“若要功法得以运行，须得……在真人面前，做些出格之事。”
“……再说一遍。”
宁平知脸热不已，硬着头皮道：“真人或可理解为……需得引起真人注意，才能借此机会将气运转接。”
他说罢后，顾烨良久再无声息，直叫宁平知心下打鼓。
他虽未曾将系统之事和盘托出，却也说的**不离十，而将系统的存在说成转接气运，乃是因他总忘不掉来梵音寺前顾烨一副要将他囚在积翠峰的模样，直觉若照实而言，怕是日后别想再离开顾烨一步。
尽管如此，这些也已经足够荒谬。
不知顾烨会作何想。
宁平知心下正不安，忽然听见极轻的一声冷笑。
“所以，这些时日你在我面前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了借我的气运。”
宁平知心下空了一瞬。
“不对，”顾烨长睫低垂，自语般道，“不是近日……从初见那日起……”
顾烨这么一说，宁平知立刻想起顾烨出山那天，他为了完成系统第一个任务，冲到顾烨面前喊出的那句他不举，顿时尴尬得手足无措。
顾烨像是自嘲，牵起唇角，只一瞬又恢复原样。
“宁平知……你很好。”
宁平知见他模样，心头空落的感觉越发明显，却仍强忍道：“弟子不欲诓骗真人，然弟子初始接近真人，确实目的不纯。”
“……初始？”
顾烨忽道：“那如今呢？”
宁平知微怔。
“若不是为了气运，你可还会呆在我身边。”
他声音极轻，原本清冷的音色便透出几分温柔，叫宁平知略微失神，几乎要立时认下。
可话到嘴边到底停住。
若不是有系统不知几时便要发布的作死任务，他真的还会呆在顾烨身边吗？
且不说他对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系统的任务又是否有期限，他还会否回去都一无所知。便只论当初，一个外门处理杂事的弟子，一个道门独一无二的天骄，身份如有云泥之差，若无系统逼迫，他根本不会、也不可能站到顾烨面前。
他们甚至本就该不认识。
可他扪心自问，假设如今不再有系统，他又真的能将这些时日的所有皆作过眼云烟，一走了之吗？
宁平知心乱如麻，却不知看在顾烨眼里，自然便是迟疑不便作答之色，神色更冷了几分。
“不必说了。”顾烨闭了下眼，不知想到什么，再开口时竟罕然带了讥讽之意。
他道：“所以那本名为剑侍修炼实为春宫之书，也是你为用那功法故意布置？”
宁平知当即如被雷殛，未曾料到顾烨竟将话说得这般露骨，舌尖发木：“此事、此事并非——”
然话至一半，忽灵光乍现。
……若今日他不说，那往日种种，他的所作所为，在顾烨看来，会是抱着什么目的接近？
会是什么目的……让他刻意引起顾烨的注意？
宁平知陡然心跳加速，几乎不敢想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我本以为你是为我。”顾烨轻声道。
宁平知瞬间抬头，脸色煞白，后又转红，心神剧颤，几息之间眼里竟蓄起水色，几乎是恳求般惊唤道：“顾真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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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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