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儿子突然跑到公司把老板杀了,自己家却没有因此遭遇灭顶之灾,没有被恶霸威胁,没有被报复放火烧家,没有被起诉索要大笔赔偿金,没有在S市寸步难行,反而是天上掉馅饼正正好掉到自己面前,她有钱可拿,她的女儿有书可读,以后的生活似乎会比从前轻松一些,似乎会有那么一点盼头。
蒋妈妈活了快六十年,没有遇到过这种怪事,她完全愣住了:“啊?”
贾千龄一派诚恳:“这都是公司的规定,我只是照着执行而已。蒋太太,我失去了一个弟弟,您家里失去了一个儿子,这都是极其不幸的事,我不希望让这种不幸延续下去,不希望让不愉快在我们之间持续存在。”
蒋妈妈又哭了,和女儿抱头痛哭,边哭边口齿含糊地答应:“是,是的,快点让这件事过去吧。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
贾立阳病情危重,做了开颅手术,在ICU住了一周,渡过了危险期,而后转到VIP病房继续接受治疗。
生命体征逐渐平稳,身体状况逐渐好转,但贾立阳的精神世界已经崩塌,他失语了整整一个月,躺在病床上睁着一双混沌的眼看天花板,任由护工如何折腾他,任由认识多年的好朋友来探望他几回,他都没有太多反应。
贾千龄每天抽时间去看望他,哄了他很久很久,他才肯口齿不清地说:“我,什么,都,没有了。”
声音嘶哑,气息微弱,是被死神沾染过的痕迹。
贾千龄满脸疼惜,拿湿纸巾替贾立阳擦掉不受控的那边嘴角流下的唾液,轻声安慰道:“爸爸,您还有我,我会一直照顾您的。”
贾立阳闭上眼,低喃道:“你不是,儿子……”
贾立阳享受着最顶尖的医疗服务,康复科和中医科的医生和技师一天来两趟帮他恢复,给他用上所有先进仪器,协助他对抗中风后遗症。
贾立阳不怎么说话,但很倔强,咬着牙训练,常常累得满身大汗满脸通红。也没有像别的卒中恢复期的病人那样老是由得自己听从半毁坏的脑神经的指示去闹脾气,贾立阳板着一张既凶狠又苍老的脸,尽可能完成医生的要求。
医生很欣慰,向贾千龄报告贾立阳的恢复情况时,总是自信满满地说贾立阳不出一年就能恢复比较正常的活动功能。
贾立阳的恢复速度超过了医生的预期,过了半年,贾立阳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和贾千龄在院子里散步了。
贾千龄记得贾立阳最后一次出门是在晚饭后。
贾立阳的脸衰老得沟壑纵横,他又习惯板着脸撇着嘴,哪怕在院子充沛的暖光之中,他也显得木讷又恐怖,仿佛戴了一张诡异阴狠的面具,他语声艰涩地挤出一句心里话:“千龄,我不想死。”
贾千龄扭头看他,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十分习惯了他的模样,也习惯了他的沮丧言语,安慰道:“爸爸,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现在才哪到哪,您还不到八十,还有得活呢,以后还有大把时光可以让您享受生活,您跟那个字离得可远了,以后不许再说。”
贾立阳对贾千龄的安慰置若罔闻,继续说:“我没能让贾家的家业传下去,贾家断在我这一代,我到了地底下,会被祖宗们责怪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间最痛苦的事,而我经历了四遍……”
贾千龄的笑里添了点胜利意味,说:“爸爸,贾家还有我,我会一直留在贾家。”
贾立阳固执地叹道:“你是个女儿,留下也没用。”
贾千龄顿了两秒,第一次反驳了贾立阳的固执:“爸爸,只有女儿才能继续生育孩子,传承家业要的不就是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吗?我怀的孩子,我生的孩子,难道还会是不属于我的不成?能够生育下一代的人,才最有资格拥有继承权,不是吗?家族代代相传的概念已经形成太久,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改变,不过谁拥有继承权这件事却是可以做出改变的,只要您想,就能实现,将一贯以来的不合时宜彻底破坏。”
贾立阳眼中神采尽数消失,目光定定地投向虚空处,似乎没听见贾千龄的话,只喃喃地说:“可是我累了,没有力气再做任何事。”
那天晚上,贾立阳将一条皮带系到挂窗帘的罗马杆中间,在窗边上吊自尽。
第二天早上管家敲门许久却听不到贾立阳的回应,怕贾立阳又是中风了说不出话,于是不顾礼节开了门,发现了贾立阳的遗体。
时隔不久,局长和副局长第三次带着一队人马来到贾家老宅。
大家受心情影响,在外看着这栋年迈的建筑只觉凄凉寂寥,有一种说不清的遗憾悬浮在半空中。
然而套着鞋套进入建筑内部,他们在佣人的带领下去到宽敞华丽的客厅,并见到独坐在客厅里等待他们的贾千龄之后,他们又觉得刚才是自己看错了。
贾家的威严其实并没有失落,只是由另一个人负责撑起来,她不像上一代当家人贾立阳那样讲究排场高高在上,她不会拿鼻孔看人,她温柔美丽,平易近人,却暗含无限坚韧的力量,足以在所有人眼里实现某种无形却深刻的威严。
局长和副局长偷偷对视一眼,两人都心知肚明,贾家变天了,掌权者迭代,古老的家族进入了另一个时代,前所未有地改变了面貌。
她是所有事件的得益者,可是在明面上,她什么都没做。
局长虽然眼光毒辣,但态度依旧谨慎,轻声说:“贾女士,我为您父亲的逝去感到万分遗憾,”
贾千龄闻言,眼里浮出一层薄泪,拿纸巾揩了揩眼角,叹道:“爸爸选择这样一条路,我非常伤心,这是我们大家都不想看到的。可惜没办法挽回了,事情已经成定局。您想了解什么问题,都请向我提问吧,贾家现在,也就剩我一个了。”
“真是太打扰贾女士了,请问我可以让两个人进入到案发地点,也就是贾先生的卧室查看一下吗?”
贾千龄站起身说:“当然可以,我给你们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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