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哭。
陈歆柠拿出一张纸伸到她面前,妈妈的哭泣声停了下来,她愣住了。
妈妈接过了纸巾,靠在桌椅靠背上,脸背对着女儿,朝着风景变幻的车窗。她无声地流着眼泪。
大巴车行驶在并不平坦的路上,驶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庄。
陈歆柠看到窗外随处可见的盘根错节的古树,看到棕色的田园犬在和灰头土脑的小孩子互相追逐,看到老人躺在躺椅上安详地享受着下午的阳光。这一切是如此陌生,令人惶恐。
“你这孩子……怎么不哭呢?也是…他没怎么陪你。”
妈妈用因做家庭主妇而常年操劳的粗糙的手掌遮住眼睛。
“可是我爱他啊,他以前陪过我的……”
陈平生死于肺癌,过程很痛苦,但他已经50岁了,不算英年早逝,他这一生过得挺潇洒,到也没什么可惜的。
陈平生农村出身,寒窗苦读十八年后成功考入名校,大学期间,他遇上了小康家庭出身的张英。
陈平生英俊潇洒,自信努力,刚上大学的张英迅速被他吸引,两人电光火石间擦出了火花,张英非他不嫁。
张英父母觉得陈平生上进,况且女儿喜欢,也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两人大学毕业后就结了婚,进入同一家私企工作,他们互相扶持,也算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佳人。
张英25岁时辞职,做了家庭主妇,他们一直没要孩子,到了30多岁才有了陈歆柠。
张英照顾公公婆婆,照顾孩子,照顾好家里大大小小一切事情,虽然很累,但是看到老公下班回来时的那一张疲惫而英俊的脸,张英的劳累就一扫而光了。
张英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直到她四十岁那年,陈平生提出离婚。
他出轨了,小三已经有了一个男婴。
她们这次回去是参加陈平生的葬礼,农村里琐事多,陈歆柠很不习惯,她被一张张乱七八糟的脸盯着,她感觉十分不舒服。
她们见到了陈平生的现任妻子和孩子,女人穿着淡黄色长裙,光鲜亮丽。她看起来顶多三十岁。陈歆柠以为妈妈会冲上去扭打她,但是张英没有。
她只是看着她,静静地。
奶奶招呼着小孙子,她看起来已经接受了儿子的离世,她用枯树皮似的手拿着一只糖,要给他吃。
小孩看不上这种糖,抬手拍掉了。
陈歆柠被其他亲戚推挤着,他们要她也去找奶奶,他们说奶奶很想他们,奶奶想这些孙辈,快去和奶奶说会儿话。
陈歆柠站在一旁,看他们玩给糖拍糖的戏码。
陈歆柠默默放空,她仿佛能听到一片嘈杂后的远方的鸟叫,清晰又清脆。
江清与穿着一件巨大的银白色公主裙,胸前和裙身上有星星点灯的水钻装饰,长裙层层叠叠,最里层是浅蓝色的,涂着闪粉,仿佛把星光撒在了夏天的湖面上。
她的头发被高高挽起,戴着一顶水晶皇冠。精致的脸庞露了出来,化着淡妆。
“哦!我亲爱的清清啊!我的女主角!你怎么那么好看呢,亲爱的公主陛下!”
顾琪戴着一副夸张的黑框眼镜——她没有近视,这是平面镜——涂着粉色美甲的右手拿着一支钢笔,左胳膊夹着剧本。
“我就知道,你是我命定的女主角~”
江清与拍了拍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无奈道:“别废话了,快开始吧。”
顾琪嘿嘿笑了声:“别着急嘛,今天只是试装,不排练。”
听到不排练,江清与就放心了,她转身要回试衣间换衣服去
“哎哎哎!和其他演员见个面先!”
“没区别!我先换衣服。”
顾琪没拉住她,只能眼巴巴的在试衣间外等着。
两个顾琪的同班同学跑了过来,她们被邀请来出演配角。
“女主人呢?”一个人说。
“换衣服去了。”顾琪叹了口气。
“礼服……”!
“她,那个,正换下礼服。”顾琪心虚地说。
“啊啊啊啊好伤心啊!竟然还是没赶上!没有抢先看到江清与大美人的公主装呜呜!”
另一个人摇着面露悲伤的朋友,安慰她道:“早晚都要看的,先别哭,我们问问男主。”
她果然停止悲嚎了,问:“哦,对啊,男主在哪?”
她朋友附和:“搞得神神秘秘的,到现在也不说男主是谁,我们倒要见见是何方神圣!”
“对哦,嘿嘿嘿。”
顾琪面露难色,顾琪不说话。
“???到底是谁啊?”
“这个……是个惊喜……”
其实是还没定下来。
这不怪顾琪辉,这个世界上的男生长得也太奇形怪状了!偶尔有个能看的,就各种女友劈腿小三打架的,顾琪可不允许这种垃圾玷污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男主角!
当然有一些好的男生已经被预定了,还有一些不想演戏。
面对两个女孩在听到她的话后接连的轰炸,顾琪欲哭无泪,低头装死。
试衣间的门帘被拉开,顾琪仿佛看到了救星,呜呜地跑去想抱住江清与。
江清与躲开了。
顾琪扑了个空,不满意地嘀咕道:“呜呜你真无情啊。”
两个女孩也跑过去,她们很有分寸地没有靠太近。女神的衣服虽然换下来了,但是妆容和发型没换。她一扫往日的清冷朴素,变得有些艳丽高贵起来。
“女神!签个名签个名!”
“女神!合照合照!”
江清与礼貌地对她们笑,心里很尴尬,她们有些过于热情了。
江清与在顾琪幽怨的目光下应付着热情的女孩们,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江清与分身乏术,心里也乱了,她面对着这么多热情的同学,忽然想起了那个总是形只影单,但又会很真诚地向你表达善意的陈歆柠。
陈歆柠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陈歆柠的妈妈年轻时,很受爷爷奶奶的满意,可是在一起过得久了,他们的满意很快也被生活的琐事磨没了。张英身体不好,生了陈歆柠后没有生出男孩,爷爷奶奶对她的不满也就更深了。
张英深爱陈平生,即使陈平生后来出轨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去爱他,年轻的陈平生对她的爱意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里,她无法忘却。
张英当了25年家庭主妇,高等大学的学历也无法让她回归工作。她倔强,不愿接受家里人的帮助,她又软弱无能,只能四处打零工。
她们这次来并没有接到老人家的通知,陈歆柠的姑姑,也是张英曾经的好友,在陈平生死后三天告诉了她。
陈平生的现任妻子似乎很嫌弃农村糟糕的环境,她拉过自己的儿子,纤纤秀手挽过造型精美的卷发,抿着红唇道:“我们得走了,小志要上学呢,再不走功课还做不做了?”
奶奶愣了愣,她的脸上皱纹层层叠叠的,浑浊的眼睛看起来悲伤又无奈。
“好啊,好啊,”奶奶拍了拍孙子的肩膀,“要做功课喽,小志啊,爸爸不在了,要好好上学啊,没事的时候,就多回来看看奶奶。”
“快跟奶奶说好。”女人不耐烦道。
“好。”
陈歆柠就站在他们旁边,却没人发现自己。陈歆柠怀疑自己是不是会了隐身术,却发现女人扯着孩子路过自己时轻嗤了一声。
陈歆柠低头不语。
张英坐在小矮凳上,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冲到女人面前,指着她说:
“你怎么这样?你干嘛笑我女儿?你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去勾引人,你觉得你很高贵吗?”
“呦,这是哪里来的泼妇啊,大妈,你自己长得丑你怪谁?有空管我的事,不如先照个镜子照照,把自己收拾好了再出来见人,别吓着小孩子了。”
“你,你!”张英气得手指发抖,她先是高知家庭的孩子,后来高材生,再后来家庭主妇,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骂人,冲上去就要打她。
“哎!泼妇打人啦!”
亲戚们上来拉她们,有些好事之徒站在一旁看热闹。陈歆柠冲上去抱住母亲,在亲戚们的推搡下,她时不时就被撞到,她顾不上身上的疼,努力地把那些所谓的亲戚从母亲身边推开。
“你别拦我,我就打她了。她做小三有理?她破坏别人家庭有理?”
张英气得流出了眼泪。
“妈妈,我们走吧,我们回家好不好?”
陈歆柠求母亲。
“我不回!有这么做人的吗?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为他们陈家辛辛苦苦半辈子,他们认这个小三不认我?”
“妈,我想回家……”
“knmd,你自己长得丑,还生不出男孩,到头来他妈的怪我啦?他们不待见你,你怎么不想想是自己的原因呢!”女人被扇了一巴掌,捂着脸冲着张英骂。
张英发疯了似地冲出去,陈歆柠被推倒在地。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很疼,胳膊好像被地上的石子磕出了血。一个男人要来拉她,脸上的横肉堆出了恶心的笑容。陈歆柠吓了一激灵,连忙站了起来,他仍是向前走,想伸手碰她。
陈歆柠扭头就跑。
陈歆柠飞快地跑,跑得感觉双腿失去了知觉,她感到自己身轻如燕,好像要飞了起来。但是心脏在剧烈跳动着,砰砰,每一下都像巨石砸在她身上,把她砸在地上,她飞不起来。
陈歆柠听到狂暴的,风声,呼吸声,心跳声,这些声音如此剧烈又恐怖。
突然她听到一声舒缓的音乐,仿佛天堂之音,从远方传来。
她的呼吸声渐渐放缓,脚步也缓了起来。陈歆柠停下了脚步。
她发现那音乐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陈歆柠拿出手机,入目的是江清与温柔的笑意,然后是自己有些傻气的笑脸。
屏幕上写着:“小鱼?”
“喂?小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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