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神殿中无处不是金碧辉煌,而教皇居所中尤其如此,其富丽堂皇之程度几乎可以与主殿媲美。而就在教皇居所的正中央,竖着一面半人高的镜子。
这镜子被装饰得极其华丽,黄金制成的厚重镜框上镶满了黄玉、碧玉、紫水晶、红玛瑙、水天玉和搪瓷做成的各个天使。
然而,这些装饰比起来和镜面本身还是逊色了太多。这镜面中朦胧一片,完全映不出人影,只能看见隐隐的云雾飘过,却不知为何令人心绪宁静,如在天堂一般。
听完奥莱恩大主教的陈述,教皇站起身,拄着法杖缓缓踱步,走到镜子前。
他抬起手,指尖抵在镜面上,下一刻,圣光亮起,镜面中卷起旋涡。旋涡平息后,一副清晰的画面呈现其上。
画面中,萝丝火红的长发扎起,碧绿的双眼因为劳动而显得亮晶晶的。她正在昏暗的隧道中和其他人一起奋力挖掘,满脸满手都是泥水和汗水,看起来相当狼狈。
教皇冷哼一声,指尖一动,画面定格在萝丝握着铁锹的手和袖子挽起的手臂上。她的手上生了茧,原本纤细优雅的胳膊也因为接连的战斗和劳动而覆上了一层薄肌。搭配她脸颊上滑下的汗水和粗布衣服,落在教皇眼里显得粗俗又可悲。
“她本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受人敬仰、锦衣玉食……而不是尊严扫地地用双手劳动,徒劳地挣扎求生。”
“是,您说的对。”一旁坐立不安的奥莱恩赶忙谄媚道,“不过她毕竟是贫民窟出生的,血液里就带着肮脏的基因,会渴求这些低贱的生活和事业也无可厚非。这不是您的错,教皇冕下。”
教皇却恍如未闻一般,脸上表情没有半分波澜:“她是我最欣赏的孩子,我甚至曾亲自教导过她。她太令我失望了。但是——”他话锋一转,唇边竟然挂上了些许笑意,“这样,也让天父授予我的计划更容易实施了。”
奥莱恩这下是真的一头雾水了:“教皇冕下,我不明白。”
教皇并未解答他的疑惑,而是转过身面对他,整了整衣袍。那严肃圣洁的神情令奥莱恩心中一凛,连忙起身走到教皇身前,双膝跪地。
教皇将手放在他额头上,肃穆道:“孩子,我宽恕你的罪行,并警戒你此后不可再犯。若再犯,我主必不饶恕你。”
“是。我感激我主的仁慈。”
“我允许你继续和那吸血鬼往来。你要麻痹他,使他大意。要让他保证萝丝的安全,直到毁灭之日。你也要探听他的虚实。在阿德玛城之后,下一个便是他。”
“是。一切为了光明圣父。”
“为了圣父的荣光。”
教皇收回手,奥莱恩起身,小心地问道:“教皇冕下,那个萝丝不是已经是神殿的叛徒,万劫不复的罪人了吗?为什么我们还要想办法保全她?”
“无论她如何践踏这份恩赐,她也是神的恩赐之人,神力曾经在她的身体里流淌。所以,”教皇露出和蔼的微笑,“她也是最适合容纳神力的容器。”
奥莱恩恍然大悟,随即也微笑起来。对,他们的目的是神眷神恩,是获得神的力量。这些微小的蝼蚁,根本不配阻挠他们!
“奥莱恩,”教皇温和道,“此次‘神罚’由我实施,其他事务,包括追查反抗军一事,仍交由你处理。在此期间,你的权限提升至红衣主教级别。无论如何,不能有差错,明白吗?”
“明白,教皇冕下。一切为了圣父的荣光。”
“一切为了圣父的荣光。”
萝丝呼出一口气,放下铁锹,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把脸擦得更脏了。
旁边的索恩忍不住笑了,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仔细地帮她擦净了脸上的泥水。“这块我没有用过,你自己留着吧。”
萝丝下意识接过索恩塞过来的手帕,愣了一下:“上次那条手帕我还没有还给你呢。我洗干净了,你还要吗?”
索恩摆摆手,向外走去,嘴唇在面具之下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你自己留着吧。”
萝丝低头看向手中的小小一方手帕。
洁白的亚麻布上还留有淡淡的烟草气息,混合着草木香气。左下角上,用金色的绣线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S”,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某人的瞳孔,在阳光下意气风发又恣意昂扬的神气。
她忍不住笑了笑,把手帕小心地叠好,收紧贴身口袋里,也向外走去。
她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其他小年轻们相互用胳膊肘捅来捅去,一边朝他们的方向努嘴,一边纷纷露出“懂的都懂”的笑容。
为了使开凿的效率最大化,彼得老人做了个三班倒的安排。每个人每次工作三个小时,确保每个人的体力能最大程度地被发挥出来。在休息六个小时之后,再轮到下一班。
在两处庇护所的秩序都建立起来之后,居民们也摸索出了各自的生存方式。
白天,他们出门劳作、交易、锻造武器、演练作战,各司其职。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则赶回庇护所中。
夜晚的庇护所是安宁的。有时他们也会举行一些擂台赛般的较量活动,人们拿淡啤酒的配给份额下注。当然,更多的时候,人们只是在昏暗的灯光下轻声交谈,或是陷入酣眠之中。
有了安全的保障,有了努力的方向,不必每天沉浸于恐慌之中,这实在是让人们的生活安定了许多。
连萝丝和索恩都被这种安定的氛围感染了。
两人和其他开挖通道的人一样,席地坐在长廊上,传递着皮质水壶,珍惜地喝上一口冰凉的淡啤酒。因为晚上挑灯研究魔法石到深夜的缘故,萝丝显得有些懒懒的。坐下来不一会儿,眼皮便打起架来。
索恩见她像只小猫一样,眼睛眯成一条缝,脑袋一点一点的,心里就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
痒痒的。
他主动靠近了些,让萝丝可以依靠在他身上。很快,萝丝便自觉地整个身子倚靠过来,大半个人直接窝进了他的怀里。
索恩动作僵硬了一下,竟有些手足无措。
半晌,确定了萝丝已经完全睡着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抚了抚萝丝乱糟糟的红发,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远处碍于索恩冷冰冰的样子不敢靠近的吃瓜群众们交换了个眼神:他俩订婚了吗?没有?那什么时候结婚呢?
萝丝是被索恩抱回去的。
所有人都看得见萝丝眼底明显的青黑色,一致同意让他们疲惫的领袖多睡一会儿。于是在轮班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没有叫醒她。
所以,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教堂中了。
索恩不在身边。
他正坐在一口大锅前,用一柄长柄木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锅里的汤。
他没穿外衣,也没带面具,露出了立体深邃的面容和流畅又莫名凶悍的肌肉线条,漫不经心中透出一种高贵不羁的气质。
……还有一丝微妙的性感。
萝丝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他的外衣。
和那两条手帕一样,带着烟叶和森林草木气息的外衣。
萝丝感到耳尖微微发烫,爬起身抱着他的外袍走到他身边,向锅里看去:“今天是你做饭吗?”
“不是,”索恩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座位,“是杰西卡婶子托我帮她照料一下汤锅。”
“唔。”萝丝使劲闻了闻空气中的奶油气味,“奶油蘑菇汤?”
索恩嘴角噙着笑意:“是。她们充分利用了教堂养着的几头奶牛。据杰西卡婶子估计,光是教堂仓库里找到的存粮就足够我们几百个人吃上半年。”
“嗯,多余的粮食可以适当分出来,接济给那些没有加入庇护所的人。”
“明白,领袖大人。”
萝丝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象征性地瞪了他一眼,眼巴巴地又看向汤锅。
索恩看着她缩成小小的一团,怀里还抱着他的外衣,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此刻突然很想靠近她,想再像白天那样将她搂进怀里,想再抚摸着她的红色鬈发,嗅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气……
他手一抖,差点把勺子掉进锅里。萝丝疑惑地眼神看过来,他强行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突然很希望自己戴了面具。
不行。
他告诫自己:不行。她不是你有资格肖想的人。只是眼前短暂的苦难将你们捆绑在一起,不意味着你就有资格陪着她,天长地久的走下去。
所幸就在这时,杰西卡婶子回来了。她笑眯眯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木勺,目光在索恩和萝丝之间晃了晃,抿嘴一笑。
萝丝愣了愣,没有多想。反倒是索恩的耳朵上泛起淡淡的红色。
好在杰西卡婶子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顺手揉了揉萝丝的头发,扯着嗓子对所有人喊道:“嘿,你们!开饭了!”
晚饭过后,教堂再次滑入一个安详的、无梦的夜晚。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座城市中就此安宁下来。
在市政厅旁的一个屋顶上,一个人形探出头来,口中尖牙泛着血光。
是吸血鬼。
接着,是另一个,另一个,另一个。数不清的吸血鬼从四面八方的房顶上冒出来,黑压压一片,包围了市政厅。
但它们并没有轻举妄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一片云颤颤巍巍地飘过来,遮住了月光。就在这时,一个比其他吸血鬼都要高出一倍的畸形怪物跳上房顶,对着月亮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
吸血鬼们顿时骚动起来,全黑的眼瞳中闪烁着猩红色的光芒。他们在渴望鲜血,渴望狩猎,渴望将猎物的脖颈咬碎,撕裂那脆弱温热的血肉!
而市政厅中的人还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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