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罗终于开始了哭泣。
他的眼泪像松了阀门的水龙头一样，根本止不住地往下掉，不是冲刷，而是非常有规律的往下掉，没过一段时间就往下掉一滴。
之前莱克西上学的时候教授这么说过：“真正哭的时候眼泪是很难控制的，你会发现一旦开始哭泣就很难再把眼泪憋回去。如果一个人的眼泪都以一个平均速度往下掉，那他就绝对不是人。”
莱克西结合了一下背景，发现确实不是人。
她之前遇到过实验过程中情绪不佳的实验对象，他们当时立刻暂停了实验，对他进行心理疏导，当时她还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眼泪掉落情况——因为她站在副手岗位——确实不是平均速度的，他是真的很难过。
不过最后那场实验还是取得了比较好的结果，也为她产出了一篇顶刊论文，虽然进行了小修，还被导师追着骂了一个礼拜。
棍子最后还是穿过她，落在了艾罗身上。
“你的蛀牙怎么办！艾罗！”他的母亲一边挥舞棍棒一边吼道，她也开始眼眶翻红，莱克西知道她是心疼了，“你打算让我和你爸爸每天都带你去看牙医吗！”
艾罗没有跑，和莱克西的预料恰恰相反，她预料中艾罗应该和她被艾伦打的时候的反应一样，下意识逃跑，然而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眼泪划过自己的脸颊，还有棍子落在他身上的声音。
“妈妈，别这样。”莱克西听见艾罗颤抖着说，好像是斟酌过后才开的口，“别这样好吗？”
莱克西的脑海里被掀起了波澜。
她记得苏珊·斯杜普斯被打死之前就曾经对艾伦说过：“艾伦，别这样！”
但最后她还是在莱克西眼皮子底下被打死了，死在和这根棍子一样的擀面杖下。
莱克西骤然感觉自己是生活在地球另一端的人，只能在电视机里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做些什么。
那个震惊她——可能后半辈子还会震惊她——的意外，如一直微风的天气里的一股强风吹过她，把她吹了个踉跄。
然而在这个幻境里，奇迹真的发生了。在艾罗的眼神下，他的母亲停止了打骂，她用臃肿的眼睛看着艾罗，不再做出任何动作和说出任何话语，一切好像聋了一样，静止在了半空中。
“你真的让我很不放心，孩子。”莫尔顿夫人的眼泪开始流下来，她整个人都是水肿的一样，在眼泪的作用下像气球放气后，小个又可怜，这进存在于莱克西的观点，“你每天吃那么多甜食，老天呐……”
艾罗低着头站在那里，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莱克西知道，这种情形之下，所有家长都希望孩子能说一些东西，甚至反抗也好，但孩子又不想说什么，主要是说了会迎来更加严厉的惩罚，不说又会被质问“你说话啊”。
所以渐渐无话可说。
亲子之间永远隔了一堵墙，翻不过去，这就是代与代之间的隔阂。
她大致也知道艾罗想说些什么。
艾罗开始咳嗽，是那种猛烈的咳嗽，得了哮喘一样，他的短发也被带的晃动了两下。
“艾罗！”他的母亲扑了上来，“你怎么了艾罗！”
一切又碎了。莱克西的视线里再次变成了黑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莱克西再次感受到光线的时候，听见小艾罗这么说，对面坐着小伊安，“你明明知道我没有多吃。”
伊安满脸的不以为然：“我做什么了吗？”他问，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多吃了一个蛋糕，然后把包装纸丢进了我的盘子里。”艾罗有点生气，稍微大了点声音说，“你耍赖。”
伊安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做，是你自己多吃了一个蛋糕。”他笑了一下，“然后哮喘发作了，妈都禁止你吃那么多了。”
“我没有！”
“你有！”
艾罗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的脸被气的涨红：“伊安·莫尔顿！”他叫道，“你撒谎！”
“明明是你！”
莱克西在屋里来回踱步，辗转在两个人之间，观察他们的表情。
很明显就是艾罗在指责伊安，伊安……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也许他全过程中除了笑了两声就没什么表情。
两个人好像都没有在撒谎。
艾罗这个时候明显比他现在要活泼很多，莱克西看着跳起来质问弟弟的艾罗，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么寡言的呢？
不过她很快就得到答案了。
咻。
一道白光闪过，然后就传来伊安的尖叫，小孩子的声音细，喊叫起来也格外大声。
“我……”艾罗的神情惊恐，没比伊安好到哪去，他一步步后退，“我什么都没干……”
莱克西看到伊安捂着的位置，正在从手下淌出血液。
那是他的右眼。
伊安的右眼一直带着一片单片眼镜。
莱克西觉得自己大致知道为什么伊安和艾罗的关系那么差劲了。
反正她不会跟一个把自己弄瞎了的人玩。
“我什么都没做……”艾罗又重复了一遍，“不要……”
来不及观察艾罗的表情，莱克西就被脑袋后面一个什么东西敲碎了。
有人在敲她的棺材。
“你醒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透过木头顿顿地传来，“莫尔顿大人已经在下面等着你共进早餐了。”
“这就来。”莱克西回答，她推开棺材盖，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得很奇怪的女人，她头上……那是角吗？
来叫醒她的女人手边放着一个衣架，上面挂着一件看着就很难穿的衣服：“早上好，斯杜普斯。”她说。
来到楼梯口，快要到餐厅拐角的时候，莱克西听见了餐厅里传来的争执声，她停下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她听见属于伊安的声音质问道，“早餐喝酒，你之前没有这习惯。”
艾罗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现在有了。”
“别喝了。”伊安一把把杯子抢过来，“又不是萨满节。”
听起来就是一个弟弟在管哥哥。
莱克西尽量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去，不让他们俩看出她昨天梦到了——或者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场景。
“莱克西小姐！”伊安迎了上来，“早上好，美丽的女士。”他绕到餐桌离艾罗最远的一端，拉开一把椅子，“请坐。”
莱克西的视线不可控地转移到了他的右眼上。
哪里瞎了吗？她心里默默问，还是单纯变异了，像异瞳波斯猫一样。
她往左边看去，伊安·莫尔顿还是维持着他那副温柔的笑容，手里拿着刚才从艾罗手里抢过来的酒杯，酒水像是液体琥珀，反射出篷顶吊灯的形状——那上面都是蜡烛照明，莱克西想知道掉下来的话会不会把真个房子烧了。
最好不要掉下来。莱克西想，她小学的时候，学校失火了一次。
公平地说，这确实不是她的责任，但她也在场，所以被自动算上了一份责任，艾伦后来这么说。
那天周一，每周最令人伤心的一天，他们正在进行一场科学课，老师在给他们演示燃烧的条件。
“喂。”一声耳语穿过过道，传到莱克西的耳朵里，这声轻语声音非常不容易被发现，但如果老师没有专注于自己的实验的话，应该能抓住说话的来源。
莱克西知道是她的朋友，朱迪经常和她一起吃午饭，他们会互换彼此餐盒里不爱吃的东西——胡萝卜和菠菜。
她看向朱迪。对方是一个块头很小，看着就很人精的短头发女生，她妈妈禁止她留长头发，因为她之前拿水彩笔给自己的头发上色。
朱迪的小眼睛里闪着精光，一看就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莱克西，我也想看燃烧。”
“现在不是能看吗。”莱克西指了指前面，做了个手势。
朱迪摇了摇头，她比了个划燃火柴的手势：“我想去点火，怎么样，去不去？”
莱克西当时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个念头，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如果去了，那么我们两个不仅平时分没了，还会遭到处分，更糟糕的，会引起火灾”。
所以她坚决地摇了摇头。
“好吧。”朱迪的头垂了下去，不过很快就抬了起来，带着她那种标准的坏主意微笑，“等着看我点火发射好了，莱克西。”
然后的事情就是大家都能想到的了，朱迪在实验过程中失手打翻了酒精，点燃的火柴掉到了酒精上，导致整个学校失火。
因为这件事艾伦举着擀面杖追了莱克西绕着后花园跑了三个来回。
学校恢复正常上课之后，莱克西身上的淤青还是没有消散，她带着灯泡眼去学校的时候——被艾伦一拳打在了眼睛上，作为惩罚——还被老师关心了一下：“你是遭遇欺凌了吗？”
莱克西说她没有，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她的眼睛也在慢慢消肿。
莱克西眨了两下眼睛，思绪回到了现实。
她在伊安拉开的位置坐下，对方坐在了她旁边，给她盛了一勺土豆泥：“要酱汁吗？”他微笑着问。
“要一点。谢谢。”
艾罗的视线一直在看着这边，莱克西不知道这边有什么吸引他的，难道是伊安的眼睛吗？
她不能相信昨晚看到的一切是真的，也不能推断那一定是假的，理论上她是应该同情艾罗，个人上她更同情伊安。以一个成年人热爱衡量的角度，伊安一只眼睛的损失肯定是比艾罗挨一顿打的损失要大。
但不代表她反对艾罗的做法。
只是他的方法过激了。
“对了，”伊安优雅地切着自己的面包，“你多久没吃甜食了？”这句话是冲着艾罗来的。
“昨天刚吃。”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伊安若有所思，“每次贪吃甜食都被妈打的事情？”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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