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生气了吗?你生气了吗?你生气了吗?哥?你咋不说话!你生气了吗?”
唉。吵死了。如果不理他,他会一直问个没完的。
谢灵打开门,蹲在地上,视线与他齐平,捏了下对方肉嘟嘟的脸,无奈一笑:“我没有生气。”
*
天色渐暗,谢灵靠着椅背,出神地凝视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等待着从楼下传来的熟悉的琴声。他垂眼看了下电脑屏幕上的时间,已经是傍晚六点了。
奇怪,路德维希今天居然还没开始弹琴。
自从发现了那架钢琴,路德维希便成了它的新主人,每天傍晚天黑之时他便会弹上几曲,从巴赫到肖邦再到贝多芬,信手拈来,好像就没有他不擅长的曲目。
谢灵站起身,大概是用力过猛了,眼前一黑,晕乎乎的,他赶紧扶着桌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视线。
要么是低血糖,要么是颈椎问题,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他今天几乎在电脑前码了一天的字,为了完成某杂志的专栏——李想已经催了他好一阵子了。
他昨晚同路德维希打了招呼,说自己今天要闭关工作。对方真就一整天没来找他,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连锁链的磕碰声也寻不见,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甚至连钢琴也没弹了。
他忍不住好奇,路德维希这一天都在做什么呢?
谢灵一边揉着僵硬的脖子,一边出了书房往楼下走。
一楼空无一人,没瞧见路德维希的踪影,想必是在地下室。
果然,刚到地下室入口,谢灵便听见了隐约的说话声。越往下走,说话声越发清晰,当听见对话里贝拉和爱德华的名字时,谢灵确定了说话声的源头。
路德维希正在看电影,看的还是一部关于吸血鬼与人类少女相恋的爱情片。
谢灵下来时,正好看见男主从失控的卡车下救下女主的场景。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本片的第一个小**,看来电影才开始不久。
路德维希正霸占着原本属于谢灵的懒人沙发,沙发的主人则鬼鬼祟祟地摸了过去,准备吓对方一跳。
谢灵蹲在沙发后,自以为如鬼魅一般隐藏在对方的影子里,正要大喊一声“嘿”时,路德维希鬼使神差地扭过头来,咫尺之间,四目相对。那一声“嘿”卡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谢灵此刻就是“目瞪口呆”这一成语的真实模板。
然而,对方却率先别开了脸,眼神里竟有几分慌张。
被吓到了?
谢灵心虚得很,也没有细想,赶紧转移了话题,问:“你今天一天都在地下室里看电影吗?”
“才开始看。”对方的视线集中在幕布上,并没有看他,“之前在看你写的小说,这部电影在你小说里有被提到的。”
他写的小说挺多的,一时也记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篇文里提到过这部电影。
“《见鬼》里的李冬冬喜欢看爱情片。”对方附上补充说明。
谢灵有些惊讶:“你这么快就看到这本了。”
这是他写的第六本书,书里的李冬冬是一只在电影院徘徊的鬼魂,她生前碰上了一堆烂桃花,死后的执念便是想谈一场美好的恋爱,所以喜欢看爱情片。电影院一旦放映爱情片,她就会出现,引发了一系例的闹鬼事件,最后被主角团送去投胎了。
谢灵顺口问了句:“我的书写得还行吗?”
“挺有意思的。”路德维希思索了一下,有些困惑,“只是我不太理解你书里总出现的‘投胎转世’具体是什么意思。”
谢灵盘腿靠着沙发坐下,解释道:“我们中国有个说法,人死之后会到阴间去,阴间可以理解为你们那儿的地狱,人们会在阴间接受审判,审判长也就是我们所说阎王爷会依据这个人的善恶好坏来判定他是该下地狱接受惩罚还是送去投胎。投胎即转世重生,就是说他会再次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再经历一遍生老病死,死后又回到阴间,循环往复,构成轮回。”
路德维希若有所思。
见对方起了兴致,谢灵接着说:“据说人有三生三世,前世、今生、来世。前世的因,种下今生的果,今生的所作所为又影响着来世。举个例子,如果一个人前世无恶不作,今生可能就会遭报应,会过得很辛苦。他要是今生多做好事善事,来世就能投个好胎,过得好一些。”
“那么,”路德沉思良久,转过头问谢灵,“你相信有来世吗?”
“我……”谢灵一时无法回答,他似乎从来没考虑过来世的问题,今生都已经够辛苦了,他只好坦言,“我不知道,你呢,你相信有来世吗?”
“我也不知道。”他顿了一下,自嘲道,“但我知道,吸血鬼是没有来世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吸血鬼是被上帝抛弃的存在,死了就是死了。”
谢灵却反驳:“轮回之说属于佛教范畴,我佛普渡一切众生,和上帝没有关系。”
路德维希被对方的理论逗笑了,第一次笑出了声。他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说,不置可否。
谢灵换了个问题,接着说:“如果有来世的话,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可能,是个画家。”
“画家?”
“对,我应该会有一个漂亮的花园,我的日常就是照顾我的花并把它们画下来。谢灵呢?”
“我大概是……一个熊猫饲养员。”
“挺好的。”路德维希浅笑道,“我养花,你养熊猫。”
*
谢灵今天一直忙着写专栏,从早上到现在只啃了一个面包,虽然他本人没什么食欲,可肚子却咕咕地发出了抗议声。
电影的音量并不大,趁得这几声咕噜尤为突兀,一旁的路德维希听得一清二楚。
“话说你今天没吃饭吗?”谢灵抢先开口,成功终止了尴尬的局面。
回想起来,他在楼上工作的时候,似乎没听见过破壁机的轰鸣声,连冰箱的开门声也没有。
“最近好像不太饿。”说着便将目光转向了幕布。
谢灵端详着对方瘦削的侧脸,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难道他原本就这么瘦么……肚子持续性的不满的叫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提醒他赶紧进食。
这下连路德维希都忍不住催了一句:“你快去吃饭吧。”
“正有此意。”
*
谢灵昨天刚去了趟超市采购物资,冰箱的冰冻层里塞满了速冻食品,省去了他思考“今晚吃什么”这一问题的步骤。
把水烧开后,他从冰箱里随意挑了袋韭菜水饺,撕开包装直接把半袋饺子倒进了沸水里。
在氤氲的水汽中,透过被雾气笼罩的玻璃,他看见了客厅里那架孤零零的钢琴。据说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21天,这才过了一周的时间,他怎么就习惯了它的存在呢?
没有琴声的傍晚,心里空落落的。
他再次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两盒鸭血。
路德维希太瘦了,得多吃点才行。
然而,路德维希本鬼觉得:“我真的不太饿。”
谢灵使出了中国人屡试不爽的魔咒,劝道:“我拿都拿来了,你就吃吧。”
魔咒果然奏效了,路德维希听话地接过了吸管杯,在谢灵盛情难却的注视下,他含着吸管吃起了晚饭。
此情此景,让谢灵想起了自己的爷爷,他总是觉得孙子太瘦,每次吃饭时都不遗余力地给孙子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
他不好拒绝爷爷的好意,一个劲儿埋头苦吃,最后饱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所以他不常回家,周末也常常待在学校里。
当时只道是寻常,再想回家吃饭时,爷爷已经不在了。
“抱歉,”谢灵别开脸,迅速地抹去了眼角的一点泪水,“吃不下就放着吧。”
“谢灵,你知道吗?”路德维希忽然对他说,“你盯着我吃饭的样子时常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我小时候是个很闹腾的人,吃饭时也很闹腾,喜欢到处乱跑,母亲恨不得把我绑在椅子上,时时刻刻盯着我。”
和他的弟弟如出一辙。谢灵垂眼,静默地听对方接着说。
“我曾经非常讨厌我的母亲,觉得她蛮不讲理,不可理喻。小时候管着我,长大了也要管着我。她自以为是地为我计划好了一切,把我的人生安排得妥妥当当,却完全不会考虑我的想法和感受。我甚至觉得她在控制我,肆意地操纵我的人生。于是我和她决裂了,到死都没有和解。
“奇怪的是,当她死后,我却时常会想起她,想起关于她的一切。我开始理解了她,想通了很多事,只觉得悔不当初。可我现在才明白我后悔的不是没能成为她心中的钢琴家,而是我没能告诉她——”他看向谢灵,释怀一笑,“我很爱她,一直很爱她。”
谢灵怔住,低垂着头,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哑声说:“她应该也很爱你。”
“我想是的。谢灵,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
对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而他埋着脑袋,把水饺一个接一个地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机械地咀嚼着,完全听不进去。
他感到自己勉力维持的堤坝正在不可逆转地崩塌,掉落的碎石跟随他一起坠入深渊。在这坠落的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顺着他的脸颊淌落下来,掺进了食物里,他尝到了咸而苦涩的味道,熟悉得令他心痛。
他将想要忘记的一切关在了名为过去的牢笼里,筑起一道堤坝拦下它。尘封的记忆却在此刻被按下了开关,如洪水一般涌向了他,顷刻间摧毁了他的防御,把他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
回忆像一块系在他脚上的千斤巨石,拽着他沉入深不见底的蓝洞。
看见谢灵微微耸动的肩膀,路德维希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然而,散开的刘海儿遮住了对方的脸,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迟疑地唤了一声:“谢灵?”
谢灵却在这时突兀地站了起来,端着盘子,声音颤抖着:“我吃饱了,先上去了。”
他走得很匆忙,逃命似的,没有留给路德维希任何反应的时间。
当路德维希拖着沉重的脚链追上去时,谢灵已经回到了卧室里,反锁了门。
他听着嘈杂的敲门声,听着关切的询问声,仿佛使尽了最后的力气,颤巍巍地把手伸向床头柜,拉开了抽屉,抓起沉寂已久的药盒,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打开它,取出两片药,直接吞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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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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