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匹来自中原的快马带来了沈小海的信。
惯例是问候。
信的末尾,沈小海写道:“……朝中诸事已定。北地苦寒,京郊陌上花已开,愿阿姐可缓缓归矣。”
郜溪拿着信,走出木屋,望向南方。
五年的时光,仿佛一个漫长的、困顿又清醒的梦。
北狄沼泽边,郜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剧烈的毒瘾发作了。
她甚至能帮助偶尔路过、中了蚊毒的牧民。
她看着镜中自己渐老的容颜和早生的华发,不知道自己算是痊愈,还是只是与毒素达成了可悲的共生。
她治好了毒瘾吗?
或许明天能彻底戒掉,或许永远也不能。
但那渴望似乎已为生命底色的一部分,不再能轻易摧毁她。
回想前半生。
最初,或许是同病相怜。她们都失去了父亲,都被那场冤案碾碎了人生。
分开的这些年,在北地的风沙和险恶中挣扎,每一次死里逃生,眼前晃过的总是她的影子。
起初是谢灵然穿着单薄寝衣被押到雪地里,茫然无措的样子。只一眼,便知道这个病弱的闺秀会死在流放路上,心念电转间便决定换名保她一命。
再后来,自己过得苦寒无比,嘴中暖气呵着冻疮的时候,想象她在教坊司艰难求生的日子,是否也像自己这般难熬?
想着想着,竟生出几分怜惜和惦念。
渐渐的,每日想象谢灵然的生活,成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执念。
决意复仇,不仅仅是为了两家的公道,也是唯一能为自己争取的、靠近她的理由。
一次次带着一身血与尘回来,不只是想看她是否安好,更是想亲手将那污浊涤净,让她能重站回阳光下。
又想起在查到石猛的时候,银叔劝慰不要继续查下去了,郜溪说受冤之人自然要为自己洗冤,清白很重要。
谢灵然天真地接话“嗯嗯,但是直接杀皇帝,比搜集罪证再让皇帝给他们判刑来的更痛快”,还做了一个比划脖子的动作。
银叔虽嘴里念着“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却也正是那句话一举打破了银叔认为文官的女儿骨头更软的固有想法。
后来更是一语成谶,她们杀了只当了半天皇帝的王羽宁。
而彼时自己只是在内心暗暗笑她,“……灵然啊,你不当武将真是可惜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好想她啊。
好想快点见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有时郜溪会觉得,她这份心思,大概是世上最无望的东西了。
在极北的荒原上,对着千里之外一盏早已熄灭的孤灯,徒劳地伸出手。
像野狗一样在沼泽边挣扎求生,无数次濒死时,脑海里最后的画面,不是刀光剑影,而是她那个浅浅的、带着些许忧愁的笑容。
这是自己给自己选择的、最漫长的凌迟。
北地的营地里,又一个同伴,在夜里悄无声息没了气息。
戒断反应强烈难忍,郜溪看着身边的人,要么屈服于毒瘾,形销骨立地等死,要么试图逃离,最终冻毙在茫茫雪原。
郜溪眼眸半阖,衾被毫无暖意。
难道最终她也要死在这里,和那些同伴一样,化作异乡的一抔黄土?
闭上眼睛,谢灵然在春日海棠树下,回头展露笑颜。
那点模糊的暖意,竟比任何醒神草都更有效地压过蚀骨痛苦。
一个念头疯狂滋生。
横竖都是死。死在这里,无声无息,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曾如何挣扎,如何绝望地想念过她。
不如……
不如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也要爬回去。
哪怕只看她一眼,哪怕只是远远地,知道她还在那人间,我这条从地狱边缘捡回来的命,也算有片刻着落。
郜溪回头,看了看那片依旧绽放着妖异花朵的沼泽,然后缓缓地、开始收拾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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