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即将面见圣上前夜。
京内驿馆房间,油灯昏黄。
阿史那鲁坐在胡床上,手里把玩着那枚从东方描秦身上悄悄取下的狼首铜符。真正的铜符,边缘处该有狼尾纹,这枚没有。
“东方先生,”阿史那鲁开口“女王前日传来的密信中提到,您左肩有一处旧疤,是幼年坠马被狼咬所致。可否让本相一观?”
郜溪的左肩只有鞭痕。她不悦地盯着他。
“无妨。”阿史那鲁放下铜符。
室内无声。门口两个狄人护卫手按上刀柄。
郜溪缓缓抬手,作势解衣。动作至一半,忽而挥手打翻油灯!黑暗降临的瞬间,她已翻身撞向后方支摘窗!
木窗碎裂,她人已跌出窗外。
“抓!”阿史那鲁怒喝道。
驿馆顿时大乱。火把亮起,兵刃出鞘声四起。
郜溪在黑暗中狂奔。她对京城巷道远不如北疆熟悉。箭矢从身后射来,钉入身旁土墙。
她拐进一条窄巷。前方黑影一闪,一人无声扑出,手中短刀直刺她心口!郜溪拧身避让,抬脚踢向来人膝窝,对方闷哼跪倒。
她夺路前冲。
前方巷口被火把照亮,更多追兵堵住去路。后退无路。
旁边一扇木门忽然打开一条缝,一只手伸出,将她拽了进去!门迅速合上。
黑暗中,对方捂住她的嘴。
“别出声。”是沈小海的声音。
外面追兵跑过,脚步声杂乱。
“你怎么……”郜溪问道。
“怜舟的尸体被发现了,我托渺渺给你送了信,心中总觉不安,便来看看。”
“信?我没收到。”
“也许渺渺也出事了。”
郜溪不再多问。
“阿姐,这里不能久留。”沈小海拉着郜溪穿过小屋后门,进入另一条更窄的巷子。
两人在星罗棋布的巷道里穿行。
沈小海显然更熟悉路径,专挑黑暗无光处走。身后远处,驿馆方向的喧哗并未平息,搜捕正在展开。
来到一处废弃的土坯房。他示意停下,侧耳听了听动静,才推门进去。
屋里积满灰尘,空无一物。
“暂时安全。”沈小海靠墙坐下,撕下一条衣襟,给郜溪包扎臂上伤口。
“你这边怎么一回事?”
“铜符是假的。他要验疤痕。”郜溪言简意赅。
“是我的疏忽。早应该料到东方描秦没那么简单。”
沈小海系紧布条,“城门肯定封了。得另找出路。”
“阿史那鲁不会善罢甘休。他会搜遍全城。”
“我知道。”沈小海从怀里摸出一点干粮,分给阿姐。“先吃,保存体力。”
两人默默啃着干硬的饼。
外面传来犬吠声,由远及近。
沈小海立刻站起,凑到窗缝边看。火把光芒在远处巷道口晃动。
“走。”他拉起她,从后窗翻出。
他们在废墟间潜行。犬吠声越来越近。追兵用了猎犬。
前方是一段残破的城墙根,有个排水涵洞,半人高,里面黑黢黢的,污水发臭。
“钻过去。外面是护城河荒滩。”沈小海道。
郜溪毫不犹豫,弯腰钻了进去。
洞里泥泞湿滑,恶臭扑鼻。她屏住呼吸,艰难向前爬行。沈小海紧跟在后。
爬到一半,身后传来追兵的叫喊和犬吠,已经到了涵洞口。火把的光照进来一些。
“快!”沈小海低促道。
一支箭射入涵洞,擦着沈小海的小腿飞过,钉入泥里。
郜溪加快速度,终于看到前方洞口外的微弱天光。她奋力爬出,滚落在长满枯草的河滩上,浑身污泥臭水。沈小海紧接着钻出。
身后涵洞里传来一阵抱怨的北狄语,洞口太窄,披甲者难以快速通过。
“阿姐,随我走这边!”沈小海拉起郜溪,沿着干涸河床向前跑。
天边泛起灰白。快天亮了。
他们跑进一片芦苇荡。枯黄的芦苇比人还高,能提供暂时遮蔽。
郜溪停下,侧耳倾听。追兵的声音被芦苇隔断,暂时听不到了。
沈小海靠着一簇芦苇滑坐下来。
郜溪查看他小腿,箭矢只是擦破皮。
“没事。”她自己也检查了一下,肩胛处的旧伤绷裂了,微微渗血。她重新紧了紧包扎。
“现在去哪?”郜溪问。
“不能停。他们很快会搜过来。”沈小海望向芦苇荡深处,“穿过这片荡子,有一段城墙早年塌过,修补得糙,有地方能爬。碰碰运气。”
休息片刻,两人继续深入芦苇荡。叶子划过皮肤,留下细小血痕。
日头升高时,他们终于走到芦苇荡边缘。
对面不远处,一段城墙果然显得比其他段落低矮些,砖石参差。
附近寂静无人。
“就这里。”沈小海观察片刻,“我托你上去。你上去后找根结实点的藤蔓拉我。”
郜溪点头。
两人快速接近墙根。沈小海蹲下,双手交叠。郜溪踩上去,小海发力向上托举。
郜溪伸手够到墙头砖石,借力向上攀爬。伤口被拉扯,她咬牙忍住。
她爬上墙头,伏低身体。城墙另一边是荒草坡。她迅速找到一根粗壮的野藤,试了试韧性,垂下去。
沈小海抓住藤蔓,脚蹬城墙,快速向上爬。快到墙头时,下方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哨!
“那边!墙上有人!”
箭矢破空声响起!
郜溪猛地发力,翻上墙头。一支箭钉在她刚才位置的墙砖上。
“跳!”沈小海喊道。
两人毫不犹豫,从另一侧墙头纵身跳下。坡度缓冲了落势,双双滚落草坡。
追兵出现在对面墙头,箭矢零星射下,但距离已远,难以瞄准。
“进山!”沈小海一指前方连绵的丘陵。
两人头也不回,冲向山林。
直到彻底没入林荫,身后喧嚣才彻底消失。
两人靠着一棵大树坐下,胸膛剧烈起伏,再也跑不动一步。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
暂时安全了。
沈小海看着郜溪肩胛处洇出的血痕,和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郜溪也看着他。
“阿姐,我们终于并肩作战了。”沈小海在这种境遇下,竟然笑了出来。
郜溪没有笑,她趴到弟弟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沈小海立时神色大变,而后起身往城里赶。
*
五日前。
城西乱葬岗的土质松散,野狗刨食,昨夜新埋的薄棺一角被拖出浅坑。
巡街的老吏例行公事地翻查,踢到硬物,俯身拨开浮土,露出尚未完全腐烂的人骨。
老吏唤来同伴,合力清开浮土,撬开棺盖。尸身面部损毁严重,但脖颈处一道极深极窄的创口清晰可见,凶器似细长尖锐之物。
翻检尸身其余肢体,脚后跟墨迹被尸水晕开部分,但关键字样尚可辨认:“独侠怜舟”。
消息报到京兆衙门。
捕头姓张,经验老到。他勘验尸体,面色沉下去。此尸所涉之事,超出寻常命案范畴。他命人将尸体运回殓房,即刻上报。
衙门后堂,主事官员正巧是之前替阿史那鲁去找怜舟的人。他捏着那张抄录的字条,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加派暗哨盯住城西郊外小馆的假“怜舟”。
暗哨伏了三夜。终于蹲到了穿着深灰棉衣物的东方描秦,那官员立刻通知了阿史那鲁。
衙门增派人手,暗查教坊司。
老吏询问调查当日眼神闪烁的扫地婆子,威吓之下,婆子颤声说,大概半月前,曾隐约听到楼上某间房有过激烈动静,似有重物倒地,但很快平息。她不敢多问。所指房间,正是谢灵然平日弹琴休憩之所。
便衣捕快盯住了谢灵然。她似乎一切如常,白日偶尔出门购置针线布匹,夜晚抚琵琶。但她偶尔会站在窗边,望向城南方向,时间不短。
这日,谢灵然提着一包药材返回。
穿过一条窄巷时,两个陌生男子拦住去路。
一人亮出腰牌:“京兆衙门,问几句话。”
谢灵然面色微白,握紧药包。
“认得怜舟吗?”
“不熟,他来听过曲。”
“最后一次见他何时?”
“记不清了。”
“你房内近日可有过异状?”
“没有。”
“西郊小馆,你去过吗?”
“……不曾。”
捕快目光锐利:“有人见你与一黑衣男子来往密切。”
谢灵然:“并无此事。”
捕快逼近一步,正要再问,巷口传来脚步声,是教坊司的护院探头。
捕快对视一眼,收回腰牌:“近日莫要离京,随时候传。”
说完转身离去。
谢灵然快步回到醉自己房间,关紧门,走到妆台前,打开最底层抽屉,指尖探入摸索,触到一个硬物,是一把样式普通的匕首。
她将匕首取出,塞入枕下。
当夜,谢灵然弹完最后一曲,回到房中。
吹熄蜡烛,和衣躺下。
黑暗中,她睁着眼。
更鼓敲过三巡,窗棂极轻地响了三下。
谢灵然屏息。又响了两下。
她无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条缝。窗外无人,窗台上放着一小块叠着的粗布。
她迅速伸手取回,关紧窗。
就着微弱月光展开粗布,布内面用炭条写了一行小字:“舟曝吏查,溪困,速离。”
字迹仓促。谢灵然心跳如鼓。
她将布条凑近烛火,烧成灰烬。她在桌边坐了片刻,然后开始快速收拾几件必要衣物和一点散碎银两,打成一个小包袱。
她吹熄灯,拎起包袱,悄无声息拉开门,侧身闪出。
走廊空寂。她贴墙而行,走向通往后厨的窄梯。
下了楼梯,穿过厨房,来到后院。院墙角落堆着杂物。
她挪开几个空筐,露出一个不起眼的狗洞,仅容一人匍匐通过。
这是早年她无意发现,以备不时之需的路径。
她正欲俯身,身后忽然传出一个女声:“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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