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久违的阳光刺破云层,照在了李清的脸上。他艰难地睁开双眼,洪水褪去了一些,露出了爹娘的尸体,已经被水泡得有些发涨。在惨白的天色下,十分可怖。
昨夜,李清已经把泪都流干了。
他又一次将手搭在父亲箍在他腰间的大手上,僵硬、冰冷,完全不是印象中父亲的样子。李清鼻头一酸,眼睛再次湿润。原来,泪是流不干的。
“呜啊啊哇……”一阵哭声传来,李清如遭雷击,转过头去是被阿娘举在头顶的妹妹,暴雨和洪水没有带走她,她顽强得活了下来。
“妹妹。”李清又哭了,这次是因为希望。
爸爸妈妈不在了,但至少这世上还有你,让我不至于举目无亲。
李清擦了擦眼泪,用力扒开妈妈抱着妹妹的手,把妹妹搂进自己怀里。也许是上天垂怜,妹妹周身被油纸紧紧包裹着,雨水并没有渗进去很多。此时的她虽然哭得很是可怜但看起来并不虚弱,应该是饿了。
妹妹饿了!
李清如梦初醒,之前在家里收拾的东西大部分都在逃命的过程中被阿爹扔掉了,如今仅剩他背在身上的一个小包,里面有两件衣服和自己在厨房拿的几个馒头。
李清拿出包里被水浸湿的馒头,又看了看怀中正在哭泣的妹妹一时间陷入了迷茫。“妹妹能吃这个嘛?”他望了望四周,雨水洗刷后的村庄都鲜明到有些陌生,树更绿了,天更蓝了,鸟儿站在树梢,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向远方飞去。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李清收回目光,低声哄着妹妹:“福儿别哭,哥哥去给你找东西吃。”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妹妹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而且衣服也有些湿,穿在久了肯定会生病的。李清看了一眼树下,泥黄色的河水还没有消退,但有些凹凸的地方依稀可以看见地面。
“水应该淹不到我。”李清在心里估算。
“咕~”肚子发出抗议的声音。从开始逃跑到现在,算上来他也有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为了保持体力,李清也不嫌弃那几个馒头被水泡得黏糊,三两口就把一个馒头给吃进了肚子里。
然后,他将剩下的馒头打包放好,又将那个小包袱背到背上,借着一些小树枝抱着妹妹艰难地往树下挪动。
已经没有树枝可以用来借力了,这个高度对于往常每天上树捉鸟,下水摸鱼的李清来说那是易如反掌,但现在,抱着妹妹他实在无法用一只手爬下去。
低头观察了一下高度,李清凭借着印象找了一个没有石头的地方,抱着妹妹跳了下去。
万幸,地上的泥水将土地泡得松软,他跳下去,除了腿有一点酸痛之外,并没有受到其他的伤。怀中,妹妹依旧小声哭着。李清抬起头,看着树上爹娘的身影,流下两行清泪。随后,抱着妹妹往镇上走去。
阿爹、阿娘,对不起。
……
李清抱着妹妹走了很久才走到镇上,站在往日熟悉的街道上,李清却丝毫看不出过去的影子。到处是倒塌的屋舍,泥水中时而飘出一两件衣服,他的主人也许昨天还与你说笑打闹,今天却很可能早已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了。
站在街道中央,李清有些迷茫。他眼睛望着东边,那儿原本有他的家,现在却只剩断壁残垣了。
“全没了。”李清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中年男性的嗓音,他侧头一看是一个没有见过的陌生人。男人似乎发现了他,朝他走了过来。
他身量高大,体格魁梧,衣服也破破烂烂得挂在身上,露出伤疤。这样的人在以前,李清看到了绝对会绕道走,可在这刚经过灾难,空无人烟的时刻,遇到他,李清却觉得异常亲切。
“小孩,你爹娘呢?”
“死了。”
“这是你妹妹?”
“嗯。”
“她哭了?”
“饿了。”
简单的对话后是无尽的沉默,男人看了看他们,招了招手,示意李清跟着他过来。最后男人用自己的米和从山上弄来的一点干净的水给他们熬了一锅粥,让李清喂妹妹喝些米汤。
“这么小的孩子本来应该喝奶的,现在娘不在身边,也只能喝些米汤了。”
李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喂着妹妹进食。
“从昨天的情况来看,梧西各县应该都遇到了洪水。我们周南是最严重的。过两天应该就有救灾的官兵过来了,你就跟你妹妹在这待着吧。这个火不要让他熄了,把你们的衣服都烤干。”男人交待着,是不同于外表的细致。
“你有吃的吗?”
“有几个馒头。”李清能感觉到他是好人,打开自己一直背着的包,掏出里面的馒头,递给男人,“你吃嘛?”
男人微愣,随即摇了摇头,“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吃吧。这个锅就留给你,米也留给你吧。这段时间就待在这,等救援的官兵到了再走。”说着男人站了起来。
“你要走嘛?”李清也跟着站了起来,想挽留却也知道自己与他非亲非故,能帮自己这么多已是难得。
“是啊。”男人叹了口气,“我也要去找我的孩子了。”说完便不再回头,远去。
……
听了男孩的讲述,荷华一行人沉默良久。哪怕心中早已明白洪灾的恐怖,但亲耳听到身处其中之人的故事又是另一番感受。荷华摸了摸他的头,希望给这个坚强的小男孩一点温暖。
梁其玉也沉默了,除了心疼面前这个男孩的遭遇外,他更多注意到了男孩话中的诡异之处。巡河的官兵,“消失”的县令,讳莫如深的百姓……
男孩的讲述中有太多的不合理之处,洪灾的背后肯定还隐藏着其他的秘密。
“你说那个男人让你在那等救援的官兵,那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梁其玉问。
“他走了之后,我带着妹妹一直待在那里。白天的时候我会出来看看,但外面一直没有动静。等到第四天的时候,妹妹就没有东西吃了。我没办法,只好抱着妹妹离开那个山坡去别的地方找点东西吃,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但我一个都不认识。我求他们给我妹妹一点东西吃,妹妹快要饿死了,但他们都拒绝了。”
说到这儿,男孩有些哽咽,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的无助,“又过了一夜,我还是没有找到能吃的东西。妹妹也不哭了,只是安静得待在我怀里,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当时以为……以为妹妹也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能想到的只有哭。”
回忆起这段时光,李清颤抖着手摸了摸妹妹的脸,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触摸□□圣物。
“我哭着哭着突然听到旁边有很多人说话,抬头就看到了一群穿着官兵衣服的人在往里面跑。我冲了出去,拦在路中间,马车过不去就停了下来。里面的人问出了什么事,旁边人回答说有一个小孩拦在路中央。
我听我阿爹说过,坐在马车里的人都是大官、有钱人,他们一定有办法救妹妹,我不停地磕头,求他们救救我妹妹。之后里面的人说送我去见大夫,就有人拉着我去队伍后面。”
“那里有大夫给我妹妹看病,我跟着他们走了三天。妹妹的情况渐渐好了起来。他们一直到了衙门,停了下来。没有人管我,他们一直很忙。之后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原本散在各地的人都集中到了这边。但有一天突然有几个人生了怪病,之后越来越多的人都染上了那个病,是瘟疫!”男孩的嗓音因害怕而变得尖细,脸上也露出恐惧的神色。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男孩突然变得很激动,眼睛无神的瞪大,仿佛陷入了梦魇。
“你看到什么了?”荷华尽量放低声音,温柔的询问,害怕自己再刺激到面前这个可怜的小孩。
男孩追寻声音的源头将头猛地转了过来,荷华看到他的眼睛整个充血发红,嘴不自觉地颤动着:“我……我看到……看到他们在杀人!他们……他们把那些生病的人赶到一个房子里,然后就放火把那群人活活烧死了,我听到他们在叫,啊!”李清突然开始捶打自己的头。
“别怕!别怕,都过去了,别怕。”荷华马上抓住他的手,制止他这种自残的行为。
“我看到了王伯伯,他也被烧死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他应该也看到我了,他看到我了,他说‘快跑’……”
“这是?”看到李清昏倒,梁其玉将询问的视线投向荷华。
荷华一手搂着男孩将银针拔起,冷静的说:“惊惧过度,他需要休息。”
梁其玉点点头,吩咐月白将他带上马车后就没再说话。三人沉默地向前走着,刚才男孩的那番话在他们心里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青天白日,纵火杀人,他们就是这么赈灾的。梁其玉心里一阵冷笑,面上确是愈发冷峻。荷华抱着女孩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她将悄悄将目光投向从上车起就一直闭着眼的某人,这一刻她无比期望面前这个人真是一个权势滔天的人物,能将那帮恶贯满盈的臭虫渣滓统统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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