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列国逐鹿

然而,他身体下意识的前倾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却暴露了他对我可能瞬间化为齑粉的恐惧。那目光,如同看着即将脱手飞走的稀世珍宝,充满了不甘与惊悸。

暴怒的秦王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胸膛剧烈起伏,衮服下的肌肉紧绷。殿内武士的手已按上剑柄,青铜摩擦皮革的声音刺耳。杀机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了整个章台殿。

蔺相如高举着我的手臂,依旧稳如磐石,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我冰冷的表面上,带来一丝奇异的温热。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寂中,他再次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几分表面的平静,却带着更深的机锋:

“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

这话语看似劝诫秦王,实则字字句句,皆如无形的绳索,缠绕住秦王那颗贪婪而暴怒的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杀气腾腾的武士,最终落回秦王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清晰地说道:“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臣乃敢上璧。”

秦王眼中的怒火依旧在燃烧,但那毁灭一切的冲动,终究被对我完好无损的强烈**压制下去。

他死死盯着蔺相如手中高举的我,那目光充满了忌惮。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的幅度渐渐平缓,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最终,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诺!”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强行压抑的狂怒和无可奈何的退让。

斋戒的五日,我被安置在章台宫一间偏殿内。远离了秦王的视线,蔺相如紧绷如弓弦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弛。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悄然起身,没有点灯。月光透过高窗的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借着这微光,他最后一次将我捧在手中。那触感不再是审视或占有,而是一种近乎诀别的珍重与托付。我感受到他指尖传递来的、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他无声地、极其迅速地行动起来。

厚实的粗麻布一层又一层将我包裹,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我被小心地放入他随身的行囊深处,周围塞满了同样不起眼的衣物。包裹的动作果断而精准,没有一丝犹豫。完成这一切,他坐在冰冷的席上,身影在幽暗中凝固如石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生命的存在。他在等待,等待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降临。

夜色如墨汁般浓稠,几乎能吞噬一切声响。

章台宫巨大的轮廓在黑暗中沉默着,如同蛰伏的巨兽。一个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那间偏殿。

蔺相如!

他紧贴着冰冷的宫墙阴影移动,每一步都轻若鸿毛,落地无声。巡逻卫士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的铿锵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时远时近。每一次声音迫近,他的身体便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紧贴在墙壁最深的凹陷里,呼吸几乎停止。

我的心仿佛也悬在冰冷的青铜柱上,感知着他每一次心脏因紧张而剧烈的搏动,感知着黑暗中无处不在的致命威胁。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巨兽的利齿间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那巍峨如山的宫墙终于被他抛在了身后。当他的脚步踏上宫外冰冷的硬土,一种劫后余生的、短暂而巨大的松弛感瞬间席卷了他全身,连带着包裹我的粗麻布也似乎微微一震。

天光初透,咸阳宫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章台殿内,九宾之礼已陈设完毕,钟磬齐鸣,庄严肃穆。

秦王高坐,冕旒之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志在必得的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满殿公卿,屏息以待。

蔺相如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逆着晨光,一步步踏上殿阶。他的步伐沉稳依旧,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当他站定在丹墀之下,向秦王深施一礼时,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秦王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他身上,等待着那传世之璧的奉上。

蔺相如抬起头,迎着秦王迫人的视线,声音清晰、平稳,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秦自缪公以来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大殿瞬间死寂,落针可闻。秦王脸上的期待瞬间冻结,转为惊愕,随即是山雨欲来的阴沉。蔺相如毫无惧色,目光坦荡如炬,继续朗声道:“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间至赵矣!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城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

“持璧归赵”四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秦王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冕旒剧烈晃动,发出哗啦的声响。

他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紫,胸膛剧烈起伏,怒极反笑,指着蔺相如:“哈!竖子!安敢欺寡人至此!”咆哮声震得殿梁嗡嗡作响。

殿下的武士闻声而动,手持利刃,寒光闪烁,瞬间逼近蔺相如,将他团团围住,杀气腾腾!

然而,蔺相如如同一块被惊涛骇浪拍击的礁石,岿然不动。他甚至向前踏了半步,目光毫无畏惧地迎视着暴怒的秦王,声音反而更加洪亮:“汤镬鼎镬,臣请就之!然,请大王与群臣,熟计议之!”那姿态,分明是引颈就戮的坦然,更是对秦国无信最锋利的控诉。

秦王的□□如牛,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似乎要将蔺相如烧成灰烬。群臣噤若寒蝉,目光在暴怒的君王和凛然的使臣之间游移。

终于,秦王的目光扫过满殿公卿,看到他们眼中流露出的惊疑、权衡,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理亏。强杀赵国使臣,不过是泄一时之愤,除了坐实秦国背信弃义之名,于国无益,更将永远失去得到和氏璧的可能。

他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最终,却极其缓慢地、极其不甘地松开了。那紧抿的嘴角,挤出一个无比僵硬、无比冰冷的笑容,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克制:“嘻!嘻!寡人岂因一璧之故,绝秦赵之欢?厚遇!厚遇之礼送之归!”每一个“厚遇”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

归途的车马离开了咸阳那巨大而压抑的阴影。蔺相如端坐车中,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绷紧的弓弦终于松弛下来。他闭着眼,仿佛在沉睡。

只有紧贴着他胸膛的我,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胸腔深处传来的、沉重而悠长的吐纳——那是积压了数十日的惊涛骇浪,终于缓缓退去的余音。

车窗外,是秦国广袤而沉默的土地,黑色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无声的警告。赵国骑士们紧握着缰绳的手,指节依旧因紧张而发白,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起伏的原野,仿佛每一片草丛后都可能射出致命的冷箭。

车轮辘辘,碾过漫长而沉默的归途。当熟悉的邯郸城垣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弥漫开来。

城楼上,赵国的旌旗在晚风中招展。城门大开,赵国君臣早已盛装出迎,欢呼之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归来的车驾淹没。蔺相如被簇拥着,奉为力挽狂澜的英雄。我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英雄的崇敬。

我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却感知到了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冰冷。那疲惫深入骨髓,源于与虎谋皮的极致心力交瘁。那冰冷,则源于洞悉——洞悉赵国君臣此刻的欢庆之下,对强秦根深蒂固、无法消弭的恐惧并未减少半分;洞悉秦人贪婪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东方这片富庶的土地,更不会离开我——这块象征无上权柄的美玉。

今日的全身而退,不过是风暴眼中短暂的、脆弱的宁静。那西方天际,函谷关的方向,黑色的云层正沉沉压来,预示着更猛烈的雷霆与更酷烈的烽火。秦军铁蹄叩关的震动,仿佛已隐隐传来,预示着这片土地,终将被那无边的玄色所覆盖。

我,这块流转于列国刀锋之上的玉璧,这乱世漩涡的中心,下一个驿站,又将指向何方?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答案,已然在风中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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