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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岁的她站在这里,张开怀抱,接受风,也接受雨,接受这世界给予她的任何馈赠,接受所有已经吞下的和即将劈头泼来的苦水……’
唐逸枫在电脑敲下这段话,算是正式将这本小说打下完结的印戳,这个折磨她很久的小说终于写完,也不知道现在该算是什么心情。故事写得倒也不算长,将近五十万字,前前后后一年多,埋了她很多难言的想法,藏了她很多隐秘的情绪。
很多时候写得像是把自己的内心和自我都剖掰开,是黑的,是灰的,是斑驳不清的,是模糊一片的,好像是终于梳理完自己内心的纷杂,给它们一个一个排好位置放上整理架,清空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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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刘编。”
还没等她好好感受这种清空自己的感觉,催命电话就打了过来。
“祖宗,我下班前再来问一句,写没写完啊?”
对面三十多岁的学长刘正清有进气儿没出气儿的声音传来,倒是让唐逸枫先乐了一下。
“哟,您怎么还没下班啊,这么惨。”正经问题没回答,先嘴贱一下。
“还行,没到十二点,我还能抢救一下。”对面说完才反应过来,怎么正经事儿让她糊弄过去,一口气立马又吊上来。
“你别打岔,还差多少啊,我说你能不能抓抓紧,这机会多难得,我好不容易给你联系上的老师,你……”
唐逸枫服了,再不打断他的话,他还能持续输出不停。
“已经写完了,但我还要再看看细节,明天你下班前发你吧。”
“哦,那行行行……”对面刘编勉强缓了口气。
“六点下班还是十点下班啊?”唐逸枫又补一刀。
“六点!”对面又开始没好气儿。
停顿了几秒,听着电话那端传来的机械键盘敲击声,唐逸枫稍显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学长。”
正敲日报的刘正清停下手,一声久违的学长让他稍微在心里叹口气。
他与唐逸枫自大学认识,如今已有七八年的光景,即使这些年一直在北城,青葱校园时光的回忆也都面目模糊,跟随这声旧称一起出现的还有些别的回忆。
抬头望一眼已经一片黑的办公室,这么小的空间容不下这么多的愁绪,及时收住。
刘正清语气缓下来,“嗐,现在道哪门子的谢,出版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是先给老师看看。”
“我知道,我也没报多大希望。”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觉得你挺行,所以才帮你忙的。”
唐逸枫满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也不算是自我安慰,是现在的她确实不太在意这个了。
行就行,不行也没关系。
她现在的得失心没有那么重,要是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走,总会有路的,没路她自己也能走出来一条。
刘正清顺着话头问唐逸枫:“你之后是什么打算啊?还回北城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住唐逸枫,她抿嘴斟酌着:“还没想好,可能回也可能不回。”
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唐逸枫听见对面刘正清“啧”了一声,她继续道:“……也可能再出去玩几圈也说不定。”
“我现在已经不是羡慕了,是有点嫉妒。”
刘正清幽幽说完这句,又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还是多打算打算吧,反正现在纸媒行情是不怎么样,新媒体倒还红火,你接着找工作也行。或者你去做自媒体?我看现在他们那些博主也是又自由又有钱……”
他一面在那叨叨叨叨没完,唐逸枫很久没被人这么念过,听得头大,但又晓得刘正清是好心,不好直接打断,偶尔应和几句表示她知道了。
“反正我要是回北城就请你吃饭去。”其实总共也才说了不到十分钟,唐逸枫终于找到机会做个完结语。
“得嘞,我就等着宰你一顿了。”
这十分钟里,刘正清还剩一个最想问的问题留到最后,“那你跟……”
唐逸枫拿手机的手指微微捏紧一下,她知道对面要脱口而出的名字是什么。
句子前三个字出口后,刘正清犹豫一会儿,想想还是咽了回去。
他如果遇到别人问感情事会不自在,推己及人,这时候也怕唐逸枫尴尬,所以再好奇也还是咽回肚子里。
“嗐,没事儿,抓紧改稿啊,明儿早点发我。”
“知道了,拜拜。”
没等到那个名字入耳,唐逸枫却已早在心里默念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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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已经是半夜十点多,唐逸枫坐在老房子的饭桌前,没有开顶灯,笔记本的风扇发出细微的翁鸣,只有背光键盘泛着冷白光。
放下刚刚挂断的电话,她盯着桌面背景看了好一阵儿,是一张西北公路风景照,四野空无一人,柏油路一往无前。
在发呆,在出神。
她慢慢把自己瘫在椅子上,伸个懒腰,起身绕过敞开的白色行李箱,在窗外闯进来的微微亮光下又开始烧下午剩下的那半壶水。
终于找到时间放空自己一下。
电热水壶的灯亮起来,开始微微发出声响。唐逸枫转头看窗外十字路口的橘黄灯光,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总爱趴在这个窗前看光景,数数有几辆白色的车经过,看看行人都穿着什么衣服。
小时候的记忆模糊而遥远,妈妈坐在沙发上抱着她哄,她蹦蹦跳跳的在床上跑,爸爸下班进门把她举过头顶,这些画面想起来都隔着一层时光灰尘的蒙版。
更多的印象留在十几岁,爸妈争吵不休的对骂声、整日在家里散不去的酒味儿、玻璃水杯接触地面时破碎分裂闪起的光。
想不想得起来,想得起来什么,也都不重要了,明天就要把这套房子卖出去,从这个三楼的高度看这个十字路口,今晚应该是最后一次。
等水开的间隙再活动活动筋骨,左扭扭右扭扭,脊背的筋骨争抢着发出咔咔声。
唐逸枫也想感叹一句,再不是十几二十岁活蹦乱跳的时候了,年近三十身上的各个小零件挨个给自己找不痛快,今天是眼睛干涩得厉害,明天是肩背整片酸痛,每天都有新的惊喜。
自从前年年底离开北城,唐逸枫这一年多的时候总在外面跑,一个城市住个一二三个月,再开着那辆破烂二手车换地方。
新奇是新奇,心情也畅快很多,就是不太爱锻炼的身体吃不消。
一开始唐逸枫寻思自己是赶时髦“旅居”呢,后来就觉得自己像个在逃逃犯亡命天涯。
‘这次回来后,要不就停下来吧。’这样的想法闪过一瞬间,唐逸枫又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当时出发时并不知道去哪里,如今想停下来又不知道该停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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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热水壶发出咕咕咕的声音,以前一家三口在家烧水烧得勤,一人一杯很快见底,两个人住会喝得慢一些,一个人就更慢了。
在今天这壶水第三次喷出白气的时候,唐逸枫发觉自己好想舒望。
舒望,刚才刘正清想问又没有说出口的那个名字。
拿过手机,打开跟舒望的聊天界面,对话还停留在10天前,她给舒望发过去一张阳光洒在草坪上的照片,一天后舒望回给自己一张水彩画。
蓝天,白云,一片青草地,两只小胖猫躺在那晒太阳。
唐逸枫又点开这张画仔细看起来,看得眼睛弯起来。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唐逸枫去的都是陌生的城市,去过川湘省会,去过南方靠海的小岛,去过西南风景秀丽的县城,却从来没有踏足她们曾一起去过的城市。
这些陌生的地方没有关于舒望的记忆,可她此时此刻身处的海市有,甚至这间屋子里也有。
唐逸枫的目光扫过蒙着塑料防尘罩的沙发,准确地说,是沙发旁边的墙角,比如这里就有关于舒望的记忆。
自己以前曾经把身体挤在这个墙角下掉眼泪,舒望就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摸着她的头发,无声地安抚她。
唐逸枫走到窗边,这栋楼下的右前方有个小巷子,站在这个窗户边只能看见巷子口,巷子里是沿街店铺的后门,穿过去是另一条街道,比如这里也有关于舒望的记忆。
舒望曾在这里抱过她,那是个七月的夏天,蝉鸣开始了,小巷子里风机的噪音却更大,她们拥抱了好久。
更想她了。
回忆一启封,思念也开始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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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枫想发消息给她,又不知道这个时间合不合适,想着对方应该还没有睡觉,但又不知道发些什么好。
真奇怪,她好像又回到大学时候的样子,拿着手机扭扭捏捏。
发条‘好想你’?不行,太矫情。
发条‘在干嘛’?不行,她们太久没有这么聊天过,说不定聊几句就冷场了。
唐逸枫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的思念传达过去,甚至不太知道,还该不该传达过去。
她是以何种身份,又是以何种目的。
电热水壶发出咔的一声响,水烧开,适时打断唐逸枫的思路。
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后,她拍下一张窗前十字路口的照片,点击发送。
在等待水凉下来的时候,她也在顺便等待舒望的回复。或许这次也会跟之前的很多次一样,过一阵子才能等来她的一幅水彩小猫。
可是,还是等等看吧。
只不过这次她没有等太久,大概十几分钟,对面发过来的也不是照片或者画,只是一个位置定位“民生花园”。
唐逸枫愣了一下神,没有一下子领悟到这是什么意思。
点开定位的地图,她愣了更大的一个神,舒望的定位距离她只有5k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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