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闭上眼，黑暗像粘腻的沼泽，侵染着他同样混沌的梦。
在黑暗中，白泠似乎听见了谁的声音，划破这如死一般的宁静。
“如枫，我的枫儿，快到娘亲这里来。”温柔的妇人伸出手抱住眼前的孩子。
白泠抬起头，眼前的妇人笑得温柔而明媚，即使身着普通的布衣，她也依旧笑得满足。
又是这个梦啊。
他伸出手，自己的身形又回到了幼年的样子，瘦瘦的小手抚摸上妇人同样消瘦的面颊，妇人轻柔地拉住他的手，眸中浸着无限的宠溺。
“枫儿是不是心情不好？娘今天把活都干完了，待会我们悄悄的去放祈福灯好不好？生辰快乐，我的枫儿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啊。”她拿出一截红色的手绳，拉过白泠的小手，认真的戴好。
已经，多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他看着手绳，忽的落下泪来:“娘亲，如枫想你了……”
“娘在这呀，傻枫儿，娘会一直陪着你的。”妇人抱住他，轻抚他的背。
真好啊，此时此刻自己不再是那个戏楼的白泠，而是属于娘亲的如枫，是枫儿。
“那边的，大白天偷什么懒，夫人的衣服洗好了没？后院的杂草除好了没？再让我发现你们俩偷懒，我就上报给老爷让他把你们都赶出去！”一个打扮的干净漂亮丫鬟叉着腰，朝这边大吼道。
“都做好了，桃姐您别激动，消消气。”妇人站起来朝她道歉。
如枫有些不满，虽想直接上手干扰这闹人的一切，奈何前几次梦境也不是没尝试过，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被欺负的结局，但这次，他想尝试下新办法。
“桃姐姐别生气，您今天的打扮特别漂亮，真羡慕夫人对您那么好，哪里像我们，脏兮兮的，别让您沾了晦气。”如枫上前一步，低下头行礼说。
“还是你嘴甜，可别忘了，就算你个小贱人身上留着颜家的血脉，还不是个下人生的小野种，老实本分的当好你的下人才是你应该做好的事情，看在你们事情做完了的份上，我大人有大量，你们再去把前院的地扫了，把花园的水浇了，今天这事也算完了。”桃姐趾高气扬的看着二人。
又把自己的活甩给别人干，仗着主子的威风，还真拿自己是根葱了，可笑。
如枫应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看向桃姐离去的背影。
“让你受苦了，我的枫儿……”妇人拉住他的手。
如枫对上她充满歉意的眸子，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被强迫的，她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呢……
当初颜老爷酒后乱性，娘亲因为生的美丽动人，被这个畜牲强迫，意外发现自己怀了孕后，又碰上老夫人的五十大寿，几个月内都不准杀生免得触了老夫人的霉头，恰逢娘亲又早产，交好的仆人里有曾学过接生的，他颜如枫就这么平安的生了下来。
身为下人，自然是不得有自己的姓氏的，特别是不能随了主人姓，颜府里头没人拿他当少爷看待，不过是下人生下来的下人罢了，娘亲素来与人为善，在她和其他下人的帮助下，他这个不该出现在颜府的人艰难的活了下来。
白泠，或者说颜如枫，回忆着这荒谬的往事，无奈一笑。
好在，他早就为自己，为娘亲报完仇了。
“枫儿在想什么，怎么一直不说话？”妇人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颜如枫这才回过神来，回以一个浅浅的笑。
“没什么，娘，我们去干活吧，我想早点放祈福灯了。”
“好，娘答应你，以后年年都给你做祈福灯好不好？”
“好！”
……
梦里的夜也降临了，今晚的风很温柔，就像娘亲的手，能抚平一切创伤。
“风向正好，我们小心些，千万别让贵人们发现了，知道吗？”妇人带着颜如枫走到一处小小的破败不堪的院内，这里是曾经的柴房，几年前颜老爷打算拆了它换个地方建新的，日程不知道被什么耽搁了，这里拆了一半便无人问津，空置下来，附近的人说这里闹鬼，因此少有人来往此处。
可就是这破败的柴房，成了他颜如枫的童年乐园，娘亲总是悄悄带着他来此处玩闹，这是他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地方。
“你有什么愿望吗？记得在放灯时在心中默默念叨，一定会成真的。”妇人托着灯，小心地点上火，举向天空。
我的愿望是，希望娘亲能平平安安。
“枫儿的愿望啊，一定会实现的……”妇人望着渐渐远去的祈福灯，轻声说。
可惜，没能实现啊……
颜如枫看着她，默默叹了口气。
画面一转，来到了那一年刺骨的冬，大雪纷飞，又压垮了谁的脊背？
这次，梦境的主人不再以自身为主角，而是成为了更加无能的旁观者。
他又变成了那个白泠。
“老爷……求您，救救我娘吧……”小小的身影在一片素白中格外明显，被冻红的面颊与四肢昭示了他的哀求也许永远也不会成功。
“滚一边去，今天可是老爷的家宴啊，新春佳节岂是你这个贱种可以玷污的，你娘死了就死了，那是她活该，敢勾引我们老爷，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个下场！老爷他没杀了你们俩，他已经非常慈悲了，你还不快滚！”桃姐怒气冲冲的打开门，一脚踢在那瘦弱的身影上。
那身影一声不吭，撑起疼痛的身子重新跪好，往地上磕着头，颤抖的说:“桃姐姐，您最善良了，帮帮我娘吧，看在我们帮您清理了那么多活的份上，帮帮我娘吧……”
“还嘴硬，那点事情是你们应该做的，再闹腾，我现在就是杀了你，老爷他们也不会多说一个字你信不信！”桃姐面不改色，维持着那副怒冲冲的样子，叉着腰头也不回的回了正厅，把门一关，雪地里的身影知道，自己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
白泠叹了口气，走到身影边，蹲下对他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很勇敢，也很坚强，请，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白泠当然知道此刻的颜如枫听不到这些，可这些话语，何尝又不是他对自己说的呢？
颜如枫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回了下房，娘亲在塌上躺着，眼中尽是疲惫之色，她有气无力的唤着颜如枫的名字，在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后，呼唤声更急切了。
“枫儿……我的枫儿……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娘，是孩儿不孝，没能给您求到大夫来，娘，我对不起你……”颜如枫抱住她，哭成泪人。
“我的孩子……是娘对不起你……是娘没用……娘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让你受委屈了……”塌上的妇人艰难的抬起手，轻抚颜如枫的头。
白泠看着这一切，他闭上眼，嗫嚅着，却只是叹了口气。
“娘……你就不恨我吗？如果不是因为怀了我，你本来可以晋升管事……如果不是因为生我，你根本就不会落下一身的病……娘，你恨我吧，是我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痛苦，那么多……”
“如枫。”妇人的眼神难得清明起来，她似乎突然有了力气，正色道:“娘恨过你，如果不是你，娘能有更好的生活，可是当娘看见你刚出生的样子，那样脆弱，就像这世道里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脆弱，娘明白了，做恶的人并不是你，你终究还是我的孩子，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依靠，娘不恨你，娘只恨没能好好照顾你啊……”
如枫没有说话，娘在床榻上病了那么久，哪来的力气说这么多话，只可能是……
“回光返照。”白泠别过头，看向屋外的大雪，“你恨我吧，娘，恨比爱长久，你一定要记住我，下辈子，我还想当你的孩子。”
大雪不止，北风呼啸，吹走了谁的声音？
两个瘦弱的身影就这样互相依偎着，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直到她怀中最后一丝温暖也流失。
颜如枫没有再哭闹，只是把娘身上的被子整理好:“她只是冷了，只是睡着了……没关系，我帮她捂热就好，就像以前那样，娘的手怕冷，都是我来捂热的……”
“娘怕冷，我要帮她暖和起来，等她醒了，等她醒了……”
白泠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他又是，又只是那个戏楼的白泠了，再也不会，再也不会有人叫他“如枫”了，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枫儿了，再也没有了。
……
白泠猛地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他摸着面颊，是冰冷的泪。
如果当年能富有一点，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样？
他看向窗外，是同样冰冷的夜，无月的天，心中空了一拍，那是再醇厚的美酒，再如山的金银也填不满的空洞。
他掐灭的屋内晕人的熏香，重新躺回床上。
他在想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一夜再无它梦。
文笔一般不喜勿喷[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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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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