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宣融隋喃喃道,明黄的行头一动,转念间,他走到晋楚卿面前。
“夜已深了。”晋楚卿笑着看向他的金尊玉贵,伸手,拨了拨宣融隋头顶的金银饰,最后,指尖落在他头冠上的蓝绒花。
宣融隋拂了拂晋楚卿肩上的湿润,问道:“夜深了,今日的游神结束了?”
“没呢。”晋楚卿道,“想着你应该没睡,神像上还留了些神力,我便先回来了。”
“没睡,在等仙师。”宣融隋撑手在桌上,往外一望,外头下了小雨,他道,“方才觉着寒意,让人煮了羊杂汤,仙师你先暖暖。”
说着,宣融隋手指掀开盅的盖子,盛出一碗汤,递到晋楚卿手边。
晋楚卿摆了摆桌上光秃秃的枝干,接下羊杂汤,热汤冒出的热气像是一团迷雾,往上升腾,挡在两人之间。
晋楚卿低头抿了一口,雾气消散了大半,他慢悠悠地放下碗,道,“外头天寒,雨夹着雪,梅林地皮湿润,冷意更甚,你没冻着吧。”
“没。”
宣融隋虽然如此说了,但晋楚卿动作也快,伸手捂住宣融隋的手。透凉的手被触过热汤的手一捂,不免也热了热。
晋楚卿:“往日多是唱越剧,今日儿,怎么唱上京剧了,是想京城,想家了吗?”
“也不是。”宣融隋摇了摇头,道,“就是在想——从前,戏灵在天上的时候,仙师教的是越剧……还是京剧。”
“都沾点儿,又都不是。”晋楚卿认真道,“天上的戏和人间的有点不一样的。”
“总归是不一样的。”宣融隋点了点头,坐了下来,桌上铺着盘未下完的棋局,他笑了笑,转而道,“仙师陪我下盘棋吧。”
“行。”晋楚卿说着,把棋子一个个拾回棋罐子里。
“仙师。”
晋楚卿:“嗯?”
宣融隋布好棋中局,抬手,望着晋楚卿游走在黑白子之间。
晋楚卿落定白子,抬眸,触上手边一截光秃秃的梅花枝干,他讪笑道,“为什么这枝都秃了。”
宣融隋边落着黑子,边道:“原本是想折了梅,赠给仙师的,但回来的路太冷了,枝上的花瓣都飘走了。”
“该是临寒不惧的花。”晋楚卿细思道,“去了西厢梅林折梅,想来是融隋觉着神像要放到那处的道观,所以想着在那儿呆上一呆,等为师一同回园。
晋楚卿摸了摸桌上光秃秃的梅花枝,道:“可又先回了,又把它们薅秃了,是遇上不顺心的事儿,融隋。”
“什么不顺心的事儿,融隋能同为师讲讲吗?”晋楚卿抬眼,望着宣融隋镇定的眼眸,又改道,“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宣融隋夹着黑棋的手一顿,登时,一枚黑子落回到棋罐里头去了。他默声,拿住手边的酒壶,抿了两口。
半晌,宣融隋开口问道:“仙师,恶灵今日出来过一回。”
晋楚卿捏着白棋的手一顿,心上一登。
“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宣融隋摆了摆头,道,“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
晋楚卿伸手,几乎是和宣融隋同样的姿势,够到桌边的酒盏,紧着的眉头依旧没有任何松动的倾向。
“仙师,恶灵到底是由什么幻化而生的?”宣融隋落下黑子。
晋楚卿:“先前只是一缕恶念恶魂,后来,恰好遇到某一气运不佳的神官陨落,这恶魂和即将陨落的神官都得了彼此依仗,便都存活了下来。”
宣融隋嘴角一抿,似是明白了什么。
“仙师为人端方,会有恶念吗?”宣融隋突然问道。
说着,又抿了一口酒盏中的酒水,这一遍遍的酒水入肠,倒引得他脸上起了绯红。
“有的。“ 晋楚卿笑笑道,“诸天神佛皆端方,端方又如何,为师也会有恶念邪念。”
宣融隋一怔愣,拨着罐中的棋子一乱,棋往棋盘上摆时也存了异心。
恶念?邪念?如何的恶?如何的邪?为哪位神官生的邪念恶念?
宣融隋抬眸,盯着晋楚卿看。
“融隋,你这是在让让我吗?”晋楚卿眉头一挑。
眼见着,那枚黑子落在棋盘上无用的废地,晋楚卿眼眸微凝。
宣融隋微愣,注意到棋盘上的黑子,下意识道:“不可以嘛?”
“就想要让着为师?”晋楚卿戏谑道。
宣融隋岔开晋楚卿直勾勾的眼神,顿了顿,道:“落子无悔。”
“落了就不能回头。”宣融隋一脸淡定道,“往日烟云虽美,但眼下最为重要,得向前走。”
“确实。”晋楚卿持了枚白棋,往棋盘上一添。
宣融隋静静地捏着酒盏,酒盏中的酒经他一晃悠,几滴流出,顺着宣融隋的指尖往腕上流淌去。
“天寒饮酒虽能暖身,但融隋你往日不常饮,今日若是醉了,怕是为师要背你回去了。”晋楚卿道。
“从前仙师背过我的,怎么今日就不愿意了。”宣融隋明眸微动,骨节分明的玉手,任性地拨开棋盘上规整又随意的棋子。
他脸上透着不胜酒力的红晕,仿佛已经是醉了,才会不记事地纵意行事。
“没有不愿意,只是那时你还小,如今不一样了。”晋楚卿淡淡道。对面,明晃的戏袍遮不住宣融隋抬起的手,白皙修长的一截手臂从桌角横过来,玉葱般的五根手指覆在黑白之间。
宣融隋一脸醉态,让人根本不想去管局上黑白子的谋划,只能瞧清楚他指尖上的粉红,由白透粉。
“不一样了?”宣融隋脑袋发懵,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触着黑子点着白子,胡乱地搅动着棋局的变化。夜深犯困,他眼睫颤了颤,醉意更浓,脸上的绯红也更浓,他醉道,“没有不一样,还是一样的,仙师依然是仙师,不会变。”
宣融隋说着,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低。
晋楚卿没应,喉结上下滚动,如黑曜石般深幽的眸子更暗,眼底盛满炙热的贪婪。
晋楚卿诱导着:“融隋,要回去睡吗?”
“天冷,仙师也早点回去睡吧。”宣融隋撑起身子,发冠上的珠花一摇,流苏微摆,作势便起身朝楼上走去。
晋楚卿起身拂去因为晃悠而打在宣融隋脸上的流苏,他将流苏往后别了别,道:“仙师领你回去。”
“好……一起走。”宣融隋低声喃喃道。
“为师抱你回去。”
宣融隋在晋楚卿胸膛上推了推,往后倾,微醉的眼眸一睁,半是清醒道,“仙师说过的,我如今比少时要沉了,我自己走就行,不用仙师背。
“仙师早点回去睡,今日游神已经够累了,仙师莫要再累着了。”宣融隋体贴着,转而扬了扬袖,往白玉阶上踩。
“不累。”晋楚卿的话音刚落,银袖一卷,明黄戏服进他怀,他手中一沉,却笑道,“也不沉。”
“嗯?嗯。”宣融隋眯了会儿,头嗡嗡的,酒劲上来,便没说话了。
宣融隋闻到熟悉的味道,知道到了自己房中,心上一安。这会儿,手上却多了个东西,他稍睁眼,问道,“仙师给我戴的是什么?”
“红线。殇华那儿讨来的,想给你系上。”
宣融隋眼底的醉顷刻间消了个五分,他坐在床榻边上,背一挺,眼睛亮亮的,“给我的。”
宣融隋伸出手腕,一条红线从晋楚卿的腕处投出,长长的一条,另一端系在他的手上。
晋楚卿身子往前一倾,宣融隋不明所以,抬头稍往后仰,结舌道:“怎……怎么了吗?”
晋楚卿离得近,宣融隋伸出系上红线的手,抵在晋楚卿的胸口。红线衬得宣融隋整个手腕都是白皙的,微一起,牵动着宣融隋的腕处也是一动。
“红线牵上了,我离不开你。”晋楚卿被宣融隋手上的劲儿一扯,不由地弯下腰,凑到宣融隋的耳边道,“天上的红线给了神官,得显形。”
宣融隋低头,垂眸落在腕上的红线上,他喃喃道:“确实是显形的。”
“那如何才能隐形?”
“大抵——”晋楚卿略微思索,补道,“……大抵需要花上一夜的时间。”
“哦这样啊。”宣融隋晃了晃手,红线连着另一端,跟着动了起来,他嘴角一笑,站起身来。
“去哪儿啊。”晋楚卿眉头微动,红线拉着他,他便无所谓被扯着,跟上宣融隋的步子。
宣融隋转眸,理了理窗,道:“风大,关上窗,免得我和仙师受凉。”
“吃了点酒,头痛。”宣融隋指指自己的鬓角,刚垂下的红线又重新抬了起来。
晋楚卿嘴角噙起一抹笑:“你我同住?”
“绑了红线,不是要同住吗?”宣融隋抬着手,比划手里的红线,红线绑在他右手上,又绑在晋楚卿的左手上。他想清楚了,三两步走到床榻边脱了鞋,不紧不慢地上床,躺倒内侧。醉意微浅,他看着晋楚卿躺上来。
宣融隋一动,手上的红线顺势提了提晋楚卿的腕。
“融隋,你睡觉不安稳。”晋楚卿的眸子在夜色下格外亮。
“有吗,没有吧。”宣融隋愣愣道。
晋楚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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