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咱们就成了强盗中的强盗,”小虫儿说,“还假装成为一个抢强盗的强盗工作的强盗。”
“没错,咱们的确把这幅美丽画卷搅和得更乱了,不是吗?”卡特咋着舌头沉思片刻,“就把咱们的工作视作,哦,向钱多到不知道怎么花的贵族们征收的一项秘密赋税吧。嗨!咱们到了。”
舷斜旅店下方有一处宽敞洁净的码头,六根泊桩此刻全都空着。光滑的灰色河堤高约十尺,宽阔的石阶直通路面,还有一条圆石斜坡供货车和马匹通行。诺尔·桑赞正在码头前等待他们,他的衣着比同伴们略好半筹。一匹柔化驮马安静地站在旁边。
卡特挥了挥手。“情况如何?”他喊道。金撑船的动作熟练优雅,码头越来越近。二十码,十码,一阵轻柔的刮蹭声响过,小船最终靠岸停好。
诺尔伏下身捡起驳船的缆索,同时轻声说道:“诺曼把所有东西都打包放在屋里了。一层的船首桅套房。”
诺尔肤色黝黑,头发如一抹夜色。一双黑眼睛周围皮肤光滑,只有几条细密笑纹——不过认识桑赞家双胞胎的人,倾向于将其称作捣蛋纹。突兀的大鹰钩鼻从英俊的面庞探出,犹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匕首。
诺尔把驳船牢牢系在泊桩上,随即拿出一柄沉甸甸的铁钥匙扔给卡特,钥匙上还连着长长一条由红黑丝线编成的流苏。像舷斜这种上档次的旅店,每个私人套间的房门都配有一副暗含机扣的保险锁,它安在门上的龛位中,可以随时通过某些巧妙的方法予以替换——当然这些方法只有店主才知道。每个出租房间都会得到随机提供的新锁匣,和与其配套的钥匙。数百个外观相同的锁匣就储存在接待大厅的磨光柜台后面。旅店可以百分之百保证,如果某个盗贼想要复制钥匙用于日后行窃,那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这项措施同样可以为卡特和金·奈特提供安全可靠的私密空间,让他们进行乔装改扮。
“好极了!”卡特跳上码头,动作轻盈敏捷,就跟上船时一样。金把舵杆交给小虫儿,也跳了上去,驳船随之一颤。“咱们赶快进去把从安伯兰来的客人们接出来吧。”
卡特和金拾阶而上,走向舷斜旅店。诺尔示意让小虫儿帮忙牵一下马。这匹白眼畜生完全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也不存在什么主观能动性。自卫本能的缺失让它很容易对驳船造成损害。经过几分钟的推拉牵拽,他们终于把马弄到小舟中央。它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好似一尊碰巧会喘气的雕塑。
“可爱的牲口,”诺尔说,“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障碍物。你可以把它当桌子使。作扶壁也成。”
“柔化动物总让我觉得发毛。”
“我也这么想,”诺尔说,“但新手和面瓜们更喜欢柔化驮马。一言以蔽之,咱们的安伯兰商人老爷就是这号人。”
几分钟时间就这样过去,诺尔和小虫儿悠闲安静地站在灼热阳光下,看上去就像两个不起眼的驳船水手,正在等待一名重要乘客离开舷斜旅店的怀抱。没过多久,这位客人就走下楼梯,随即轻咳两声引来众人的目光。
他当然就是卡特,不过相貌已是迥然不同。他的抹了玫瑰油的头发向后梳去,一副黑珍珠框眼镜架在鼻子上,在太阳底下闪着银光。
他身穿安伯兰式样的黑大衣,用一排钮扣系得严严实实,从肩到腹的部分几乎是紧贴在身上,自腰部往下却突然胀大变宽。两条配有磨光银扣的黑皮带系在肚子上,三层褶饰黑色丝颈巾从衣领处倾斜而下,在暖风中摇动飘摆。镶边灰裤管套在厚跟鲨鱼皮鞋子上。黑缎带鞋舌翻卷而出,像温室花朵低垂的卷叶耷拉在脚上,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小钻石般的汗珠挂在他的额头上。对于北方气候区服饰风格的肆意入侵,莫尼卡城的夏天可不算友善。
“敝人名唤,”卡特·克拉克说,“卢卡斯·费尔怀特。”卡特的声音清晰准确,再也听不出原先的口音。他像酒吧侍者调制饮品一样,在稍显晦涩的莫尼卡本地方言之上加了一点刺耳的韦德兰腔。“我穿了一身没几分钟就会浸透汗水的华服。而且我蠢到不带任何武器,就敢在莫尼卡城里溜达。”他又用略显沉痛的口气,懊悔地说,“可惜我从头到脚都是虚构出来的。”
“我对此深表遗憾,费尔怀特老爷,”诺尔说,“但至少我们已经为您盛大的游览活动准备好了驳船和马匹。”
卡特小心翼翼地走向船舷,上身摇摇晃晃就像个刚刚离开海船的人,还不适应脚下不会倾斜的地面。他腰杆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透着拘谨柔和的感觉。卡特把卢卡斯·费尔怀特的派头穿在身上,就像一套看不见的服装。
“我的随从马上就会过来,”卡特/费尔怀特踏上驳船,开口说道,“他名叫格劳曼。跟我一样,他也承受着身为虚构人物的痛苦。”
“诸神慈悲,”诺尔说,“这玩意肯定传染。”
话音未落,金就迈着沉重的步伐,从圆石坡道上走了下来。他身上背着吱嘎作响的马具,镶边皮囊塞得满满当当,又用带子紧紧扎牢;这些东西总共能有一百二十多磅。白色丝质衬衫紧绷在金·奈特圆滚滚的肚子上,有些部位已被汗水浸成半透明状;他在衬衫外套了一件敞怀黑马甲,还戴着条白颈巾。他的头发从正中分开,用浓稠的黑油固定;看起来像是两片羊毛垫扣在脑门上,形如廉价公寓的屋顶。
“咱们已经迟了,格劳曼。”卡特背着手说,“快加把劲,让这匹可怜的马驹开工吧。”
金把那堆东西放到柔化驮马背上,这头牲畜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又弯下腰,把马肚带牢牢系好。小虫儿将舵杆交给诺尔,从泊桩上解下缆绳。小船再度出发了。
“要是堂·萨尔瓦拉单选今天抛弃他那小小的仪式,”诺尔说,“那可就好玩死了。”
“别担心,”也许是因为卢卡斯·费尔怀特的做派,也许只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卡特略微压低声音说,“他非常重视对母亲的追思。涉及遵守约定的问题,人类的良心有时就像维拉水钟那样好用。”
“出你的嘴,入诸神的耳。”诺尔轻快地撑着船说,“就算你说错了,也不会伤到我的蛋蛋。反正在帕西斯月中旬,穿着十磅重毛皮黑大衣的人是你。”
小船与右侧的神庙区西沿平行,沿安杰文河逆流而上,很快从一座宽阔的玻璃拱桥下方通过。在距离水面大约五十尺的拱桥中央站着一个人,身形精瘦黑发如墨,相貌长相跟诺尔一般无二,尤其是那个大鼻子。
诺尔将船撑到桥梁下方时,诺曼·桑赞满不在乎地把一颗吃剩一半的红苹果扔进河里。水果砸到水面上,就在诺尔身后一两码处激起小小水花。
“萨尔瓦拉在神庙里!”小虫儿说。
“令人敬佩,”卡特摊开双手,露齿一笑,“我不早说过了吗,他在对母亲的承诺问题上,绝对不容有失。”
“我很高兴你只选择道德水平最高的肥羊,”诺尔说,“错误的人选会给小虫儿树立一个坏榜样。”
一处公用码头从神庙区西北岸探出,就在新建的艾奥诺(风暴之父,肆虐波涛之主)神庙宏伟高大的建筑下方。金以最快速度把船拴好,将“障碍物”牵上岸。这匹柔化牲畜怎么看都像跟某位富有商人的驮马。
卡特把费尔怀特局促紧张的高贵气质做到十足,幽默戏谑的态度就像炉灶下的煤球一样荡然无存。小虫儿冲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急于占领位于巷道交叉处的瞭望哨,堂·萨尔瓦拉的古道热肠很快就要在那个岔路口被吊得老高。诺尔看到诺曼正从玻璃桥上往下走,便溜溜达达向他靠近。这对双胞胎都下意识地拨弄着藏在宽松衬衣下的武器。
桑赞兄弟会合后,开始向福水神庙的集合点移动。此时,卡特和金·奈特已经跑到一个街区之外,从对面朝相同地点靠近。
演出开始了。
这是恶棍绅士们有生以来第四次将肥羊定在莫尼卡城中最富权势的贵族之中。他们设计好了一次巧遇,最终可能会让堂·洛伦佐·萨尔瓦拉跟他的半数家产分道扬镳。现在就看这位贵族能否按时赴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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