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会说韦德兰语!”陌生人说起了自己的母语。在萨尔瓦拉听来,似乎是非常地道。黑衣人把眼镜重新戴好,冲自己的救星眨了眨眼。“这真是个奇迹,比我敢于期冀的还多。哦!格劳曼!”
黑衣韦德兰人晃晃悠悠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同伴。孔戴已经把趴在黏土中的胖大男人翻了个身;他此时正躺在地上,沾满泥巴的胸膛有规律地起起伏伏。
“他显然还活着,”孔戴探手摸了摸这可怜人的肋骨和肚子。“我想没有任何骨折或是骨裂的地方,但此后几周时间里,身上多半会布满瘀伤。青如池水,黑若深夜。要不然我就是个分不清狗屎和奶油冻馅饼的蠢货。”
衣着华贵身材瘦弱的韦德兰人长叹一声,明显松了口气。“奶油冻馅饼,没错。七髓河如此慷慨。格劳曼是我的随从,我的秘书,我勤奋的左右手。唉,但他在格斗术上可一无所长。当然我在这方面更是汗颜。”陌生人又说起了瑟林语,他扭头看向堂·萨尔瓦拉,不觉睁大了眼睛。“就像我为自己的莽撞无礼感到汗颜一样。您肯定是一位莫尼卡城的贵族。”他深鞠一躬,比外国豪绅向同样尊荣的莫尼卡贵族行礼时应有的礼数还深,看起来几乎有向前栽倒的危险。
“我叫卢卡斯·费尔怀特,为贝尔·奥斯特家族服务,来自七髓帝国安伯兰行省。我对您今日义举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今后愿效犬马之劳。”
“我是堂·洛伦佐·萨尔瓦拉,这是我的保镖孔戴。愿效犬马之劳的,应该是我们才对,而且绝对心甘情愿。”堂以精确的角度鞠了一躬,同时探出右手想与对方一握,“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有义务向您展示莫尼卡城的盛情好客,方才发生的那一幕可算不上好客。能帮您这个小忙,是我的荣幸。”
费尔怀特接过堂伸来的右手,握在腕子上面一点,轻轻一摇,而堂也握住对方小臂的相同位置。如果说费尔怀特的手劲有些虚弱,堂也会将之归结于几乎被扼死的遭遇。费尔怀特又低下头,用前额轻触堂的手背,肢体礼节就算到此为止了。“但我仍难以赞同您的说法。您有个保镖,看起来强悍干练。你可以派他来帮我们,决不会有损于名誉,但您还是亲自上阵,准备战斗。从我所在的位置看去,似乎他还是追在您的身后。我向您保证,我刚才的姿势虽说很不舒服,但视野绝对清晰。”
堂轻轻挥手,似乎这样便可以把话语从空气中扇开。“我很抱歉让他们跑了,费尔怀特先生。看来我是没法为您主持公道了。莫尼卡城应为此向您致歉。”
费尔怀特跪在格劳曼身边,把胖男人汗津津的黑发从额头上梳向后面。“公道?我还活着,已是天大的幸事。我受诸神庇佑,安全抵达此地;而在您的帮助下,我得以苟全性命,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这就够公道的了。”瘦小的韦德兰人又抬头看向萨尔瓦拉。“您不就是纳库扎葡萄园的堂·萨尔瓦拉吗?您的妻子不就是著名的植物学炼金师堂娜·索菲娅吗?”
“我确有这份荣誉,也确有这份荣幸,”堂说,“您是为‘那个’贝尔·奥斯特家族工作吗?您的生意不就是,嗯……”
“是的,哦,是的。我的确为那个贝尔·奥斯特家族服务。我的工作就是贩卖和运输您所想到的那种物品。这真神奇,简直太神奇了。圣髓河肯定是在戏耍我,水波下的手肯定是希望我惊讶得当场倒毙。您救了我的命,您会说韦德兰语,而且我们居然从事着同一个行业……这真是匪夷所思。”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却一点也不介意,”堂·萨尔瓦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条小巷。“我母亲是韦德兰人,所以我很喜欢说这种语言,虽说水平实在低微。您是被跟踪了吗?墙上的那条绳子说明此事早有准备,而且神庙区……哦,通常跟公爵的书房一样安全。”
“我们今天上午刚到,”费尔怀特说,“我们订好房间后——就在舷斜旅店,我想您肯定听说过——就直接到这儿来了。想赶快把供奉沉下,感谢诸神保佑我们从安伯兰平平安安地到达莫尼卡城。我没看清那些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费尔怀特沉思片刻,“但我相信他们把格劳曼打倒后,其中有个人将那条绳子从墙头甩了过去。他们很谨慎,但应该不是等在这里伏击我们。”
萨尔瓦拉咕哝一声,扭头看了看那匹目光呆滞的柔化马。“奇怪。您到神庙进行供奉时,总是带着马匹和货物吗?如果这些包裹真像看上去那么充实,那我倒可以理解为何会引来这些无赖。”
“通常这些东西会锁在我们旅店的房间中。”费尔怀特友善地拍了拍格劳曼的肩膀,随即站起身,“但对这批货物和这个任务来说,恐怕我必须随时把它们带在身边。而且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啻于让我们变成一块香甜的饵料。的确是左右为难。”费尔怀特慢慢挠了挠下巴,“我已经欠了您的情,堂·洛伦佐先生,很难开口求您再伸援手。但这关系到我此次来莫尼卡城所担负的使命。既然您是贵族,那么是否认识一位堂·雅各布?”
堂·萨尔瓦拉紧盯着费尔怀特,一侧嘴角不易察觉地往下一撇。“是的,”他说完这话再未多言,尴尬的沉默在小巷中萦绕片刻。
“这位堂·雅各布……据说他是个富有的人。即便对贵族来说,也非常富有。”
“这话……没错。”
“据说他极具冒险精神。甚至有些胆大妄为。据说他……您们是怎么说的来着,有发现特殊机遇的眼光,还有承担风险的韧性。”
“这是对他个性的一种描述,大概没错吧。”
费尔怀特舔舔嘴唇。“堂·洛伦佐……这很重要……如果这些话是真的,那您能否……可否通过您作为莫尼卡贵族的地位,帮我安排一次与堂·雅各布面谈的机会?这话我羞于启齿,但如果我放弃贝尔·奥斯特家族交代的任务,就更要无地自容了。”
堂·萨尔瓦拉微微一笑,但毫无欢悦之意。他把头转开几秒,似乎是在观瞧静静躺在泥地里的格劳曼。孔戴站起来,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的主人,眼睛睁得老大。
“费尔怀特先生,”堂最终说道,“您不知道那个帕列瑞·雅各布也许是我此生最大的仇敌吗?我们曾刀剑相向,两次。每次都要尼克凡提公爵亲自下令,我们才能暂罢干戈。这些您都不知道吗?”
“啊,”费尔怀特的表情语气,就像是刚将火把扔在一大桶灯油里,“真是太唐突了。我怎么会这么蠢。我曾在莫尼卡城跑过几趟生意,但真不知道……请恕我冒昧。我这人真是口不择言。”
“没有的事。”萨尔瓦拉的语调又变得和缓起来。他开始用右手手指敲打起刺剑圆柄。“您到莫尼卡来,是为了处理一件贝尔·奥斯特家族的差使。您带了一件不容有失的货物,所以必须随身携带。您显然是计划要与堂·雅各布合作,但是……您需要和他进行一次正式会谈。那么不用多说,他肯定还不知道您在此地,也不知道您选中了他,不是吗?”
“我……这次的生意……我恐怕不能多说……”
“但您要做的生意很容易推断,”堂·萨尔瓦拉此时显得特别兴奋,“而且您不是反复说明欠我的情吗,费尔怀特先生?尽管我声明情况正好相反,您不是还拒绝承认我的声明吗?难道说您现在要撤回这份承诺?”
“我……这我当然义不容辞,但是,尊敬的大人……操他神的。”费尔怀特摇了摇头,“我实在无地自容,堂·洛伦佐。我现在不是背弃对救命恩人欠下的情分,就是背弃向贝尔·奥斯特家族许下的誓言,我必须将这件事尽量保密。”
“这两样您都用不着背弃,”堂说,“也许我可以帮您完成贝尔·奥斯特家族想办的差事。您还不明白吗?如果堂·雅各布根本不知道您在此地,您对他又有何义务可言呢?显然,您到这儿来是为了生意上的事。一项计划,一个方案,某种提议。您到这儿来,是为了启动某个项目,不然肯定会有现成的关系渠道。别生自己的气,这都是简单的逻辑。我说的对吗?”
费尔怀特垂下眼帘,为难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尽管我不像堂·雅各布那样富可敌国,但也略有几分薄产。而且我们本就是同道中人,不是吗?明天来找我,上我的游船,去参加流动狂欢节。把您的计划跟我说说,咱们仔细讨论一下。”堂·萨尔瓦拉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尽管艳阳当空,也清晰可见。“您自称欠我的情,那就把此次造访作为答谢。撇清这份人情债后,咱们可以从共同利益出发,好好讨论一下这桩生意。您看不出我极有兴趣把您提供给雅各布的任何机会抢过来吗,哪怕他根本不知情?如果他根本不知情那更好,这样他永远也不可能归罪于您。我对您来说不够大胆吗?我敢说您的脸变长了,就像被施了魔法。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您的错,堂·洛伦佐。只是水波下的手又让我大喜过望。我们韦德兰人有句俗谚,横财在前,陷阱在后。”
“别担心,费尔怀特先生。如果您想谈的真是生意上的事,那无疑会有很多艰苦工作和恼人的麻烦在路上等待。那咱们就说定了?明天上午您能来跟我共进早餐吗?咱们可以去参加流动狂欢节,顺便讨论一下您的提议。”
费尔怀特咽了口唾沫,看着堂·萨尔瓦拉的双眼,坚定地点了点头。“您的建议合情合理。也许对我们双方都是莫大的机遇。我接受您的好意,会把一切据实相告。就按您所说,明天。我简直等不及了。”
“能与您相识,是我的荣幸,费尔怀特先生。”堂·萨尔瓦拉向费尔怀特略一颔首。“可以允许我们帮这位朋友站起来,再把您送回旅店,以保证您不再遇到任何麻烦吗?”
“有您作伴,敝人求之不得。只是请您稍等片刻,照顾一下可怜的格劳曼和我们的货物。让我到神庙去完成奉献。”卡特从马背上乱七八糟的货品容器中掏出一个小皮袋。“这次的供奉要比我原先的计划丰厚许多。但我的主人们肯定会理解,用于祈祷的酬仪在我们的生意中是不可避免的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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