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往前走,以后诸般业障,我替你担。
宁池慢慢地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四肢百骸、每一寸皮肤连同着心脏都不禁舒展地一颤。
郁故槿走到她面前,掌心在宁池鼻尖上刮了一下:“在想什么?”
“想姐姐”宁池说。
笑意浮现在宁池瞳孔深处,她那几秒种前尚且盛气凌人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温润的光泽,仿佛盛满了熠熠星光。
宁池目光落到郁故槿拎着东西的手里:“姐姐买的什么?”
“来的路上经过餐厅,我想着你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便买了饼带来让你先垫垫肚子。”
郁故槿明显没把宁池的话当真,从袋子里翻出竹签递给宁池:“刚做的有些烫,你叉着吃,我给你拿着袋子。”
她停了一下,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偏过头来,询问:“我一会还有晚会要参加,你是想跟我一块去还是要先回家?”
宁池说:“我能去吗?”
“可以啊。”郁故槿笑了笑,字与字之间有细微的停顿,听起来像是风铃轻轻碰了一下又一下。
“你想去我带你进去。”她说。
晚会算是开放日的最后流程,节目并不多,主要是一些领导致辞和未来憧憬。
宁池浑浑噩噩地听,后来实在是觉得无聊,便趴在郁故槿的肩头,一根一根去数郁故槿的头发。
郁故槿期间歪头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纵容地笑“无聊了?”
宁池点了点头。
郁故槿便不再言语,由着她玩。
可能她动作的幅度有些大,碎发从耳后掉了下来,郁故槿伸手去揽开,指尖沿着脸颊擦过去,露出一段柔和优美的下颔线。
这个动作其实非常平常且随意,但宁池在那个瞬间却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衡感,好像时间被纵向切割开来,在秒与秒的无穷缝隙里,郁故槿的整个慢动作倒映在她瞳孔深处,呈现出一种几乎是眷恋般地影像。
宁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手指蜷进掌心又松开,她瞥开眼睛看向舞台,正好看见方圆走上舞台,眉心轻轻皱了起来。
方圆这次带了个黑框的眼镜,站在第三个桥光前。桥光射出淡紫色的光柱,没过他的脚踝跟墨色裤脚,四散在一片璀璨的迷离中。
他生的五官周正分明,逆光站着,神色便看地愈发清晰,并不严肃,甚至都没多正经,左手拿着演讲稿,稀稀落落地念。
念了大概十分钟,终于结束。
方圆从校长手里接过写着荣誉主席的水晶杯,也没表现得多开心,不紧不迫地用手指抚摸过水晶杯的一角,又拿着朝台下晃了晃,便随手递给了一边站着的礼侍。
在巡回闪烁的灯光里,校长眉头皱了一下,很快就又松开了,没多说什么。
只是在方圆动作时视线跟着他撇了过去,扫过方圆的嘴唇和鼻尖,没再上移,闷闷地摆手,示意让主持人进行下一个环节。
接下来由朗诵团短暂地朗诵了首赞歌。
似乎是刚作的词,通篇都表达对方圆赞助学校一事的赞美。排比,拟人,比喻,各种手法不要钱似的往上堆砌,盛大的不亦乐乎。
宁池透过稀薄的光线去看端坐在主席台上的方圆,他还是一副荣辱不惊,脸上挂着浅薄而平和的笑意。
宁池便支着脑袋,扭过头悄声问郁故槿,一脸认真,姐姐这方圆什么来头啊,怎么这么大的阵势?
郁故槿并不知道内幕,只知道方圆给学校一次性捐了三千万,当做奖学金和买实验器材用。
“那他以后在学校有不少话语权吧?”
“不清楚,但特殊待遇肯定是有的。听说这次的开放日有很多环节专门给他设计的。”
郁故槿把手机里保存的节目单翻出来给宁池看,“像一会儿的抽奖跟交际舞,前些年的开放日并没有。据说是因为方圆很擅长交际舞,上面投其所好,便专门安排了这个环节。”
宁池服气了。
觉得俗语说得真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朗诵很快就到了尾声,高昂的旋律班班点点落下,表演的学生彼此对视一眼,集体右转,朝方圆所在的地方鞠了一躬。
“感谢方圆先生。”
方圆不得不承认,这些声音动听悦耳,有希望的力量,如同真的跟早上六点钟的花儿一样。
他很缓慢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掌撑着桌,另一只手推了推镜框,眼里乍现出近乎于可悲的神情。
可很快,当他摆弄好了镜框后,那抹可怜也烟消云散。
交际舞并不是在这里,附中各种设施齐全,有专门的大厅。
郁故槿和宁池随着人潮出去时,天上已经有了朦胧而稀疏的星星,远方飘来一阵阵的风,夹杂着郊区特有的泥土味。
后来俩人并没去跳舞,毕竟折腾一天,多少都有些疲乏,她们便想着早点回去休息。
* * *
方圆婉拒了夜生活的娱乐安排,从学校离开时,正好撞见了在门口逗猫的宁池,巧合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刻意。
他沉吟片刻,把车开到树荫旁的停车位上熄了火,又降了小半隔车窗,从倒车镜里往后看。
宁池在明他在暗,方圆也不怕被发现,索性扯掉领带丢在副驾上,单手拧开一粒纽扣,又从车兜里摸出根烟,明明灭灭地抽。
方圆刚毕业时并不会抽烟,也没沾染任何不良习性。
他念书的时候成绩很好,高考顺利进了顶尖的大学,再加上人长得帅气,是街坊邻居嘴里口口相传的别人家的孩子。
只不过那时候他读圣贤书,论孔孟道,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去逼着别人上|床;没想过自己会坐在一辆高端车上搞偷|窥。
后来跟在解绥堂身边久了,什么都学会了,也什么都做过了,于是便开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吸烟就是那时学会的。
白烟袅袅而上,又在空中散开,形成一层飘渺的雾珠,很快模糊了倒车镜里的人影。
方圆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隔着车窗弹了烟灰,掐灭烟,把还剩半截的软中华塞进了车内垃圾袋。
他给解绥堂特助打电话时,没想到是解绥堂本人接的。
方圆知道他现在在大洋彼岸谈收购,因此短暂地诧异了一秒,又恢复了平静,言简意赅地向解绥堂传达他刚刚得出的结论:宁池有喜欢的人了。
解绥堂接过秘书递来的笔,在合同上画了几道笔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跟附中的合同签好了?”
方圆不知这件事跟宁池恋爱有什么关系,却还是很谨慎地回,“签过了。”
“这笔钱最后能带出来多少并不重要,这个校长的姑爷是当地发改委的,明年春会招标你要想拿到龙湖广场前面的那块地皮,离不开他运作。不过淮城近些年根本起不来,你要那块地皮做什么?”
解绥堂根系并不在淮城,甚至压根没有在此布局的规划,可依旧能做到对淮城的官场生态了如指掌。
方圆脸色微微一变,心底陡然窜起一股凉意,却没表现出来,谨慎道:“解总,您答应过我的,不管……”
“没想要打听你的意思。”
解绥堂冷笑一声:“我给你说这些是让你有个分寸。我不管你打算用那块地皮做什么,但做事还是要拎的清楚轻重缓急,别被眼前一时的功过得失蒙了眼。”
解绥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但又丝毫没解释自己方才话里的意思,悠闲道:“她喜欢的谁?”
“附中的一个老师,教历史的,顶级师范类大学毕业,专业能力很优秀,几乎拿遍了赛课类的所有奖项。”
方圆顿了顿,又补充说,“是宁池的姐姐,但没有血缘关系,当初资助过宁池读书。”
解绥堂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一旁的秘书见解绥堂在原版法文合同的最后一行做过标记,默认他看完了,俯身过去想帮他翻页,但手指还未碰到页面,就被解绥堂晃了晃合同避开了。
秘书神色慌了一瞬。
他知道解绥堂一向不喜欢人过度揣测他的心思,解绥堂有着一切野生雄性在固有的习性——
这大概是每一个野心勃勃又阴晴不定的商人固有习性,于是小心翼翼地半弯着腰,往后边退了两步。
“有手段敢算计,意志坚定,姿色斐然,还不受世俗规制。”
解绥堂摩梭着下巴,半晌轻叹道:“要是再逼一逼,这样的人还真是个角色。”
他抬了抬头,目光透过玻璃天顶望向远方深蓝色的海水,西海岸的湖泊比江城市的河流要汹涌许多,海天交接的地方掀起雪白浪花,阳光在上面洒下粼粼波光。
解绥堂停了片刻,才问:“乐播签了她多久?”
“七年。”
方圆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她好像在怀疑乐播跟您的关系。”
“那点关系她随便掂量。”解绥堂不以为意道。
他收回目光,盯着合同上的某处,仿佛想起了什么真正感兴趣的事,兀然戏谑:“但是方助理,拿一份工资就要做一份事,我年薪百万百万的往外撒,不是用来买你开口费的。要是什么都要让我教你的话,还不如养只宠物好来逗乐解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方圆呼吸骤然一滞。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如有实质的无力感和荒谬感还是从胸腔缓慢渗进咽喉里,堵塞的他几乎难以呼吸。
他闭了闭眼,五指紧紧抓着方向盘,想哭又想笑,最后却只是低声地说了句:“是。”
解绥堂没再说话,不过面部表情看起来愉快许多,抬起手腕用关节骨夹了夹鼻梁,方圆也没有先开口,一时便静了下来,细碎的电流在彼此之间传递,有种金属的冰冷质感。
隔了许久,方圆听见对面笔落在桌面上的声音。
很脆的一声,跟砸进心里似的,陡然升出一股寒意。
解绥堂签完了合同,递给一边的秘书,又随口吩咐了两句话,才重新对着电话慢悠悠道,“行了,别一会吓哭了,我没那么不是东西。她是谁手里的主播?”
“瓜熟蒂落。”
“告诉她,从明天开始找个人去宁池的直播间专门砸礼物,做的漂亮点,今年元旦之前让她的积分够得着年会的门槛。还有,她谈恋爱就让她谈,想做什么就让她做……”
此刻阳光正好从玻璃穹顶的上方射进来,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金水般的菱形方块,解绥堂锋利深刻的侧脸沐浴在那余晖里。
解绥堂有四分之一的欧洲人血统,眉骨高挺眼窝深邃,衬衫衣领习惯性的敞开两枚扣子,给人一种风流倜傥的英俊感。
但这其实极具欺骗性,只有那些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解绥堂是多么的冷血无情、不择手段,例如现在。
“——毕竟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解绥堂缓缓道:“她要是没见过天堂的话,你拿地狱威胁是没有用的。”
方圆的身体慢慢僵了,片刻后才在僵硬沉闷的气氛中动了动,沉默着发动了车,劈开滚滚夜幕朝前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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