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不比从前,穿得如此单薄,不冷吗?”江潜叹了口气,牵起言栀的手道:“走,我们进屋。”
而言栀却摇了摇头,道:“不冷。”
“你在看什么?”江潜这才发现不对劲,皱眉问道。
“没看什么,在等人。”言栀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又偏头瞧了瞧江潜,怕他听不懂似的,冷冷补充道:“等来杀我的人。”
江潜有些哭笑不得,但想来追根溯源还是昨日之事,语气便也妥协下来:“有我在,谁会来杀你?”
言栀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言劭观?或者是那些对我有恨的,亦或是你。”
他提到江潜时正巧与他对视,后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抿了抿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说道:“胡思乱想这些做什么?”
“你会杀我吗?”言栀神色憔悴,一看便知是一夜未眠。
江潜冲他摇了摇头,道:“我不会。”
“你会杀我吗?”
“我不会。”江潜这一次回答得斩钉截铁。
良久,言栀轻笑出声,牵着江潜的手跳下了石狮子,“看来江大人所言非虚,我也想过了,言栀与戚悬衡相比,还是做言栀更自在些。”
两人牵着手进了屋子,坐在屋顶上等江潜的林随意,瞧见了自家主子与言栀踱步院中,吓得一哆嗦,像是窥见了他人秘密连忙缩回脑袋。
江潜看言栀的眼神多了几分柔肠,他向来是自己不堪一击的软肋,但奈何这软肋却一向是个不安分的主,从前便总给他惹麻烦,却不知以后又有什么样的麻烦?
“我还是想问一句,”言栀沉默半晌,像是经过过了深思熟虑方才开口道:“如果我从一开始便是身负祸名戚悬衡,你还会等着我下凡吗?”
言栀佯装迷惘,故作语无伦次道:“我知自己受言氏养育,当该知恩图报,找出杀害父亲的凶手……求你了,帮帮我吧……”
如今屈居人下也只能假意顺从,将此事按下不提,对爱人示弱他从不觉得羞赧。
江潜听后再次陷入沉思,面露不忍:“你又有什么罪过?”
“我若是小心行事,找到幕后真凶,便可以回到月宫对吗?”
“我们一起,这次定然会万事顺遂,得偿所愿。”江潜说道。
言栀绕至江潜跟前,见他满面春风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意思?别说漂亮话!”
见江潜并不愿答话,言栀又急道:“你这算什么意思,我纵然十恶不赦,作恶多端,可如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不该吓唬我!”
“更何况我没有!”
“好、好、好,先回书房。”江潜阖眸颔首,略显无奈。
他的书房空荡,一张床榻,一案台,一书架,便再无其他,言栀坐在他的榻上,权当做添点生气。
那林随意见二人进了屋子,便跳下屋顶,想来他们还没有用早饭,跑向后厨去了。
言栀的手在他的床榻上摩挲着,捻起一根青丝,仔细确认长度后方才作罢。
“今早你去哪了?”
“上朝。”江潜不假思索回答道。
自己的发丝在言栀指尖缠绕,他重复问:“上朝?”
被拆穿了心思的江潜轻咳一声,解释道:“上朝途中遇见了一位将军,他听说你来了裕都,还邀请明日去他府上赴宴。”
“我才来了这一会儿,果真就如江大人所说,自然有人赶着来关心我。”指尖缠绕的发丝突然崩断了,他搓捻着手指,坐正了身子,将目光投向一旁整理书案的江潜。
“我想见一个人,想必此人现在也在苦恼到底该挑一个什么样的时机来见我。”言栀淡淡说道。
“谁?”
“东宫那位太子殿下,魏籍。”
江潜手上的动作倏然停顿,他虽讶于言栀行动之快,却也在情理之中,微微侧首问:“为什么想见他?”
“当然是求他给我谋份好差事,好让我帮衬帮衬他,也让他好帮衬我的......表哥?”
江潜放下书册:“此事不必着急。”
言栀一改笑面,淡淡道:“着急的可不是我。”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掸了掸,“听闻江大人与太子殿下一向交好,那你不妨来与我解释解释,这上头写着的是什么?”
江潜怎会不认得,这是魏籍书与他的密信,今早被言栀翻找出来,现如今正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他拾起信纸:“他想见你,但见与不见,见过之后如何,不见之后又如何,这都在于你,没有人会左右你的选择。”
“是吗?”言栀的神情晦暗不明。
“我没有替你决定的权利,这里头有言氏与齐国皇室的过节,魏籍的母族是言氏,你比我更有权力选择。”
言栀的目光灼烈,缓缓直起身来:“你知道我对这些无甚了解,我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这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简单,见不见都是骑虎难下。”江潜踱步至他跟前,言栀虽目光如炬,但仍有几分踌躇,他有时间给他考虑,也有时间让他犹豫,“所以......你还要见他吗?”
“见,为何不见?”
二十八年前,沧海姬言氏毅然放弃神位,投入凡间与齐帝结合,诞下一子。十二年前,太子魏籍曾目睹自己的亲生母亲,当朝皇后死于非命,太子孤身一人跪在长信殿的殿门,孤单无助,哭嚎大喊。
而回应他的却只有受惊的鸟雀。
皇后言倾澜死于非命,长信宫就此下钥,永不再开。
“人死不能复生,殿下定要好生活着。”忠心的老太监将魏籍带至徐贵妃跟前叩了三个响头,一声“母妃”从此便改变了他的命运。但其中真相魏籍查了十二年,本是到了穷途末路,老天却将江潜送到魏籍的面前,他的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这便是江潜为何拜相之路空前通畅的原因,也是太子久立朝堂的依仗。
江潜敲开了东宫的大门,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言栀,二人与魏籍对坐着。
太子近侍蔺阳带着一叠奏报以及橙黄的密旨来到他的跟前,在魏籍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便退至门外守着。
魏籍嘴角含笑,指了指他送来的那一沓纸,“陛下密旨,由本宫暗中调查陆尚书死因,倒像是因祸得福了。”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殿下又如何笃定这是好事一桩?”江潜恐怕是心有余悸,他对桌上的茶水并没有什么动作。
“也罢,本宫的福报向来都是江大人带来的。”魏籍语毕,折下青玉瓷瓶中的一枝红梅,摆在了言栀的面前。
早在来时路中江潜便将今晨与赵醒、谢闻枝之事对言栀全盘托出,又大致理清了朝中势力,不知言栀听进几多,但总好过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遇事了也有个权衡考量。
“太子果真是太子,还未去赵将军府上便得见了第一枝红梅。”言栀虽是语气轻快却不见脸上笑容,他轻轻执起红梅,便从中发觉出了端倪所在。
魏籍笑道:“公子先不必夸赞,只因已故的惇懿皇后生前素爱梅花,本宫便托宫中尚功、司珍做了这些绢花,以便怀念。”
东宫今日不同以往,连同皇帝新赏的白玉瓶都摆了出来,四下环顾,倒不像在东宫,倒像是在梅林。江潜见魏籍如此刻意,心中虽是不悦,但此时也按下情绪,任由他演了一番至忠至孝。
言栀笑问:“殿下意欲何为,不妨直言。”
魏籍沉吟片刻:“言公子与我母后皆为言氏,公子虽为养子,但也是言氏当做正统嫡系对待的,自然不同一般人......”
言栀将红梅绢花向魏籍推了推,“正是因为此,所以我一早便造访东宫,便是要与殿下道明,我虽为承蒙言氏养育,但却并不熟悉惇懿皇后,恐怕不能助殿下达成所愿了。”
太子像是早已料到了言栀会如此回答,他执起绢花放在了一旁的茶盘上,“惇懿皇后曾与公子学书于清虚殿、沧海庙、蓬莱岛,若要说毫无交情,也得给本宫一个信服的理由。”
“公子的顾虑本宫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公子也当该体恤本宫,如此处心积虑原因为何。”魏籍道,他胸有成竹,言栀既然肯来,那也必定为他所用。
言栀自知自己在魏籍眼中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这便是他将自己与魏籍博弈的筹码,“太子又有什么理由让在下心悦诚服?”
他不能刚受贬斥就沦为他人棋子,他要成为与他对弈的棋手,众所矢之又如何,戴罪之身又如何?太子所依仗的,同样也是死守在他身后的靠山。
魏籍笑道:“公子不必与本宫谈筹码,本宫不需公子臣服,只是本宫与言公子本为一路人,本宫要翻的案,同样也是公子要翻的案。受人摆布如此多年,我不过徒留一命,公子被贬凡间,同样是身不由己,四面楚歌的境地,若想各自得偿所愿,你我当该互相扶持,惺惺相惜。”
“殿下。”
江潜听到“惺惺相惜”四字他不禁怀疑起魏籍的目的,插口道:“太子殿下,小心言多必失。”
“让他说。”言栀倏地瞥了一眼江潜,眼神中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江潜无可奈何的不是魏籍的利诱,让他无可奈何的只有言栀。
“惇懿皇后与月神言霁皆死于非命,这绝非巧合。本宫所求不多,只求宽慰先皇后的在天之灵,公子所求可是与本宫如出一辙?”魏籍笑看言栀作何反应。
一个人是入不了局的,江潜的阻挡无异于是螳臂当车。
裕都的这盘大棋魏籍下了十二年,在精心谋划的这么多年里他从未看见过一丝光明,对弈者迟迟不肯现身,眼看着即将沦为死局,而言栀必定是他“生”的机会,他要的是能搅弄裕都那一步棋,他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而对于言栀,魏籍的身份亦是他所需要的,他要这天下拥有至高权力的人来当他窥探裕都的眼,想要的答案或许也会因他水落石出。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言栀抬起头,笑容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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