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刑部

刑部大牢今日热闹,朝廷止戈八年来的头一遭。

狱卒们从未见过同时送来这般多的犯人,原本两人一间的牢房现如今关了七八人,呼天喊地哀嚎连连。又逢大雨潮湿,血迹湿了又干,空气中的血味夹杂着人味,酸臭血腥,令人恶心至极。

伴随着一声号啕,狱卒扔下铁鞭,一盆水,血被冲至台阶。赵醒捂着鼻,他上一回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还是在平定朔北的战场上。

“谢闻枝呢?”江潜他蹙着眉问道,这幅场面他打心底厌恶。

“大人,请随我来。”一狱卒见了二人连忙行礼,将二人引至了一道门前,推门而入,谢闻枝正在里头修建花枝。

谢闻枝平生最爱不过是侍弄花草,是裕都人称的莳花尚书,但君恩匪浅,行事向来跋扈,免不得遭人唾骂。

“叮嘱好下面的,二位大人来过的事不得外传。”外头的哀嚎他置若罔闻,恍然无事般牵出笑。

“是!”狱卒领了命就退至门外。

早有所料般,茶水果子一应俱全,江潜执着杯盏,总觉着里头夹杂着血腥味。

见江潜久久不饮,谢闻枝心中揣测一番,随即解释道:“这是今年南厉的贡茶,一直不舍拆封,却不想最近大雨还是沾上了霉,让你见笑了。”

“无妨,茶香尚在,”江潜轻抿,“外头这是?”

屋子内暖意融融,花香四溢。又怎能想到屋子外是炼狱一片?

谢闻枝他坐在花团锦簇当中,缓缓端起茶碗细细品尝,“二位大人消息灵通,下官已然是焦头烂额,但想必待会忙的可就不是下官了。”

谢闻枝一双眸子盯着赵醒,像是荒野捕食的鹰,盯着自己的猎物。

“想必丞相还不知情,昨夜宫中宴后,礼部尚书陆惟明陆大人,也就是我的世伯,死了。”

死了?

谢闻枝的话如平地惊雷,堂堂礼部尚书,朝廷重臣,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死了?

“陆惟明的大公子陆相宜也不知所踪。”赵醒目光游移,接话道。

听到此处,江潜的茶碗停在了半空,“陆大人死了?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葬身火海,活活烧死的!”四周阒然无声,谢闻枝的戛玉般的声线此时却显得让人毛骨悚然,谢闻枝官拜尚书,其中少不了陆惟明的推波助澜。

“昨夜陆大人与陆公子出了宫并未立刻回府,而是绕道去了修葺未毕的报恩塔。”

“只可惜,陆大人方才踏入报恩塔不久,观火台的人便在云溶江对岸瞧见火光,待到他们的人赶到时,那火已烧到了塔顶。”

报恩塔是陛下为了宫中喜好礼佛的徐贵妃所建,预备在年关完善,是礼部与工部的要紧事,谢闻枝闻讯匆匆赶到时,大火已然扑灭,仵作从残骸中抬出一具焦尸,不必想都知道那是已然离世的尚书陆惟明。

“那牢房内关着的是?”江潜一愣,而后发问道。

“那些都是工部负责建造报恩塔的工匠,统共七十六人。”谢闻枝不以为意道:“江大人莫见怪,我这也是奉命查案,不得不仔细些。”

“谢大人怀疑是工匠纵火?”江潜端起茶盏,未饮。

赵醒惊愕:“工匠纵火,目的何在?”

谢闻枝却微微一笑:“也并非是全无无可能,不过下官此举意不在此,而是为了二位大人着想。”他刻意停顿,目光如蜻蜓点水般瞥向赵醒,复又回眸。

赵醒登时恼了:“谢大人不妨直言!”

谢闻枝放下茶盏,指腹划过盏口:“江大人,昨夜你盛宴未散便早早出了宫,那时天色尚早。”

江潜哂笑,早知醉翁之意不在酒,见他将矛头指向自己,故作坦然:“我出生寒微,这个位置名不副实,陆大人位高权重,又是开国功臣,疑我也是情理之中。”

谢闻枝怔愣片刻,歉道:“我本想晚些请二位大人来我府上一叙此事,怕的就是与二位大人因此产生了隔阂,下官这也是为了二位大人着想,丞相莫要怪罪。”

“昨夜我的确是有要紧事,”他算盘得打响亮,而江潜却也并不遮掩,随口捏谎:“本是些小事,我不愿意提,只是担忧这事传到了陛下耳中,倒显得小题大做。”

谢闻扬首,起了兴致。

“昨日,我远在本家的表弟从池照赶来裕都,他为家中独子,奈何父母因病亡故,临终前修书前来求我接济一番......若是能谋个能糊口的差事,那便是最好的了。”

谢闻枝闻言挑了挑眉,但却不知他是否信服:“族亲突遭变故理应帮衬,不过为何我听说江大人是先绕道去了东宫?”

“昨日本就是宫宴,裕都看守严格,朝廷官员一切行径都记录在册。”生怕江潜变卦,他说完便指了指桌上的一叠文书。

江潜闻言面露难色,偏首求助一旁的赵醒,后者马上会意:“想来江大人是想给贤弟在东宫谋份差事?”

江潜顺坡下马:“这点小事又怎么好叨扰殿下,不过是想让太子殿下替我做个人情,出个面罢了,能让池照的本家看见我的诚意便可,至于以后......随便找个差事,给他打发到地方去。”

见谢闻枝沉默不语,扶着下巴沉思,江潜见赵醒同样是沉默不语,继续说道:“这也不是风光的事......本相也是担心,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让有心之人听去禀告了陛下,那便得不偿失了。”

赵醒笑逐颜开:“丞相若是心急,便可先捐个芝麻小官。原本是要明年才可引荐,权当做花钱消灾,以江大人的背景,今年秋日一过也无不可,再不行,先署后补,那也是一桩美事。再不济,那便攀亲,裕都城里想要与当朝宰辅攀亲带故的大有人在。”

“暮夜怀金,你们朔北赵氏对此熟稔至此,想来是贪墨成风。”谢闻枝嘲谑道。

江潜喜形于色:“还是将军有法子,解了我的燃眉之愁。”

谢闻枝的指节在桌上敲击了两下,虽是眼神惺忪的模样,但江潜仍在其中捕获到了一丝精光。

谢闻枝淡淡开口,又将眼神偏向赵醒:“赵将军,你我再谈谈吧。”

“我?”

若说毫无防备,那今早赵醒便不会追上江潜与他一同前来,混迹官场多年,不都是寻个人搭伙做伴,陪他作一场戏罢了,至于这戏演的如何,那又有谁会在意?

“将军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只不过这次的手脚似乎不太干净......”谢闻枝从屉中拿出了布包,里头是件焦黑的物什。

“这件东西,赵将军不会不认识吧?”

赵醒乃是护卫京师的茵席之臣,手下三位折冲校尉,统领禁军。这件东西又怎会不认识?而谢闻枝拿出的这件东西,正是皇帝刚配下的火铳。

“火铳......?”赵醒表情玩味道,他轻轻抹开那火铳上的焦灰,这件东西全裕都只有他的手下有。

“呵,这倒是奇事一桩。”赵醒将火铳放回桌上,像是早就知晓一般毫不畏惧,又或是身处高位的有恃无恐:“谢大人打算如何?”

“下官早有耳闻,折冲府虽有火铳,但将士们每每领用必定记录在册,禀报了三位校尉,再由校尉禀告将军,这才得以分配使用。”谢闻枝眯起眼道。

“谢大人是怀疑本将的手下,还是怀疑本将?”赵醒嗤笑道。

二人就这般对峙着,一时僵持不下,而倏然一阵水声打破宁静,江潜在一旁不疾不徐地倒起了茶。

江潜道:“二位不必心急,此事不妨先禀报陛下,事关朝廷重臣谁也不敢擅自定夺,如此,谢大人得了御令也方便查案,将军在堂前自证清白,也不会落人非议。”

“那谢大人定要好生查案,还本将一个清白!”赵醒拂袖振衣。

“本相还有要紧事,也就不打扰谢大人了。”江潜将茶盏推给了谢闻枝,赵醒与自己的目的都已然达到,再待下去恐怕要徒生事端。

谢闻枝坐在椅子上,笑态依旧,“那就恕下官不能远送!”

赵醒与江潜一道出了刑部大牢,外头的雨绵绵不止,只不过街道来往行人愈发多了,但就算是早晨时光,刑部门前也依旧是不会有寻常百姓的烟火味。

只有残留在鼻腔中潮湿血腥气,以及尚在耳旁挥之不去的哀嚎。

但这些对于谢闻枝来说都是如雷贯耳般寻常,于江潜来而言却嘲谑至极,若非赵醒早知他昨日离宫蹊跷,今日又怎敢拉当朝宰相下水?但倘若江潜今日如往常一般驱车而行,又怎会遇到这野心勃勃的朔北将军?

翻身上马后,赵醒对着江潜抱拳一礼:“本是想带丞相寻个乐,却不想让丞相看了笑话。”

江潜尚还念着同科之情,替谢闻枝解释两句:“谢家与陆家交好多年,谢闻枝双亲早亡,又受陆尚书一家照拂多年,此番是病急乱投医了。”

赵醒爽朗一笑,“我自然懂得,但谁不知道谢闻枝那小子查起案来六亲不认?就是清清白白也能被他折腾出一身黑。罢了!就当与他玩闹一场,本将是否有鬼,他一查便知!”

“人经不起百语,本相不得不提醒赵将军。”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般的道理本将自然懂得,纵使人言可畏,但那得看姓谢的有没有这个能耐!”赵醒讥笑道,模样十分不屑。

“那便就此别过。”江潜刚要驾马,便被赵醒拉住了手腕。

“大人别忘记了梅宴,我等你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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