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鸿的手脚硬得像四根擀面棒,缀在他梆硬的青黑躯干,不似活人。
他想转过头,而颈骨实际上只发出咔一声擦响,便骤然停在原处。
幸好那双细白柔软的手,已从他肩头一路捏到指尖。他指节上忽地被重碾过,随后指腹便传来切齿的钝痛。
“身体...有感觉了么?”
卫鸿左手一颤,那张红色的唇已经离开了他。随后他的右掌传来一阵濡湿柔韧的触感,蛇一样的肉抵在他食指与中指的扁缝间。
“......这边呢?”
五指转过,覆于一张透着病白的脸,仿佛连呼吸都带着病态的虚弱,唯有唇色艳红似血,与肌肤形成诡异的对比,像是将全身的血气都凝在唇间。
卫鸿猝然转醒,若不是他认得那个嗓音,在看到这张脸的第一反应,便是要召灵均了。
他的面容为何会如此鬼气阴森。
卫鸿喉咙仍像僵硬的石,徒劳转动,却吐不出清晰的字节。他心中所想的那个名字,也不过化作两声怪异的气流。
“啊,原来还说不了话。”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像被操控似的自发活动起来,那双枯萎的眼睛一瞬也未曾眨动,卫鸿却离它越来越近。
他的下颌骨咔嗒一声,牵扯着口轮匝肌,一边抽搐一边缓慢地张开了嘴,暗香和湿润由舌蕾传递到大脑,使他缓慢地意识到,谢离因在吻他。
卫鸿的舌头在运动中越发活泛。他的身体还无法活动。过了一会,谢离因腮边一顿,自己的双手就出乎意料地捧上了他的脸。
他喜欢这样。他在高兴。
“阿因。”
他终于吐出了那个名字。随后,无法移动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片潮湿。
...不要哭。
既然动作已经到位,卫鸿便直接捧着他的脸,深长地回吻了。
爬满青筋的小腿终于从水中跨出,踏到实地。钟乳石的滴水如冰珠坠落,打在脚面,泛起一阵冰凉。
他们正处于一座天然溶洞中,卫鸿便是从他身后能保存尸体的寒玉棺中跨出。
覆体的冰霜渐渐消退,最后仅剩眉心上一点雪,被温热的手掌拂去。
谢离因的眼瞳中烧着许多青蓝的火,尤其是落在卫鸿身上后。他的脸泛出潮红,由眼睛开始,随后一层一层向下扩散,直到他也**着脚,踩上卫鸿的脚背。
卫鸿知道那是什么。
寒玉棺的四周,散落着数不清的白纸,三指宽,一掌长。
他脚下也踩着两张。
那是还未绘好的幻梦符。
......
卫鸿循着仅存的记忆,将衣服穿回谢离因身上。在系扣时,他的手指仍不算太灵活,因此偶尔会不小心撞到其他地方。他没有道歉,身下的人亦没有说话,只是身躯肉眼可见地发抖。
他的红衣上何时已经绣上金线了?
卫鸿的疑问很快就消退了,正如他的手离开了谢离因的衣襟。
穿好了。
但是这里只有一套衣服,他穿上了,那自己呢?
卫鸿低头看向谢离因,而对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抱我回去睡觉。”
他的话说出口的同时,卫鸿的身体自发扭成怀抱的姿势,将人从地上抱起,然后走向指令的地点。
“夫君莫不是在害羞。”
谢离因让他举得再高些,伸手摘下一朵山间的野蔷薇。
晨雾未散,他掸去花瓣上的露水,指尖一转,娇艳欲滴的鲜花就凑在卫鸿鼻尖。
“香么?”
卫鸿眼珠一顿,无言地低头看他。谢离因艳丽一笑,将揉烂的花甩入污泥,将指缝的花汁一点一点抹在卫鸿胸前。
“夫君睡得好生舒服,怎么不想想,我等得有多辛苦?”
延寿丹确实是吃下去了。卫鸿当时神魂已经抽离,忽然又被拽了回去,像陷入了什么奇怪的拉锯战。最后他耳边渐渐响起声音,再睁眼,已经到了盛满水的玉棺中。
只是不知已过去多久。
谢离因也没有告诉他,路上再也没说话。
到新落成的怡然居后,他便把卫鸿一人留在屋里,到外面锄他的小花小草去了。
卫鸿他...
他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终于没了辙。
屋内倒也不是没有衣柜,里面剩下的衣物卫鸿都拿出来看过,脸越看越红,一件也不想穿。
谢离因披着一身阳光回来时,卫鸿还以为又过了几千年。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被动。
“.....衣服。”
谢离因凉飕飕瞥他一眼,从上到下,一点细节也没放过。他回忆了一会,拼凑出几百年前天真烂漫的笑容。
“要那些东西作甚?夫君在床上躺着就好。”
卫鸿眼睫闪了闪,轻声反驳:“我觉得...不好。”
他的话显然没有任何效果。到晚上时,他还是那个样,无非就是床上多了个人。
活色生香的画册散落在地,谢离因强拉着他尝试里面的内容。
为什么说是强拉呢?
因为卫鸿实在不太情愿,但他的身体突然之间动不了了。
他现在拱成了一座桥,架在床上。谢离因最后看了一眼画册,然后就慢吞吞爬了进来,与身上的卫鸿四目相对。
谢离因想了想,手指一抬,让卫鸿的膝盖往前压了一些。
这样似乎就对了。
卫鸿觉得不太对,但反正没办法,只能从第一式演到最后一式。得益于他的记忆力,每一式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再也不会忘了。
谢离因不总是在家,每次回来的时候,卫鸿看见他衣裳上的金线又多了些。他似乎还在编写一本书,卫鸿想看的时候,他总会将书抽走,淡淡地微笑。
谢离因的瞳孔越来越散,在家里也常常发呆。卫鸿跟他说话,他以惑人的笑容应和,可眼神却落在虚空。
卫鸿问,今日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有。谢离因答道,我很好。
他衣上的金线越来越多,像揉碎的金光披了满身。
谢离因又一次从外面回来,勾着卫鸿的衣襟,下达了违背意愿的指令。
卫鸿拒绝了。可谢离因总让他忍不住靠近然后触碰,就像他以往做的那样。他怜惜地抚过他眼下黑影,一遍又一遍。
卫鸿俯下头时怔住了,他的吻并没有印在谢离因的发间。因为谢离因忽然说道:
“你与他们,都是一样的。”
“谁。”
“男人,女人。是不是无情道,又有什么不同?”
谢离因露出了那种他最熟悉不过的笑容,那一日青云山雪峰之巅,冰魄花雨落下后,他就是这样笑着。
“夫君,你有多喜欢我呢。如果我离开了你,你会心碎吗?”
“离因。”
“你给我的真心,与他们给我的有何不同?会重一些么,还是更轻?”
谢离因的手抚向卫鸿的心,似乎想偷走些什么,并且已经十拿九稳。
可是他的红线、他的红线,为何仍然没有与自己相连。
依然只有半截。
是断了,还是连着?
谢离因看不清楚。于是他哭了,哭得特别凄惨。
卫鸿只好将他抱得更紧。他在想,阿因在外面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我骗的都是无情道,我没有错。可是为什么他们这么轻易就说喜欢我了,为什么要相信我?我明明是在骗人。为何还要对我许下诺言?我越高兴,就越伤心。”
他让那些恶贯满盈的无情道付出代价,本应高兴的。他忽然想起来,好像有谁跟他说过,不能杀好无情道,只能杀坏的。
可是谢离因怎么知道谁是好的,谁是坏的?他只好把遇到的每一个无情道都骗了。
这实在不费什么力气,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只凭借上一任司缘留下的符,以及一些精湛的演技,他就将情丝拿到手了。
原来爱是那么容易获得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他每一次将幻梦符贴在自己额间,醒来后看见玉棺中沉睡的人,只觉得更寂寞。
卫鸿摸过他的头发,停在他颈间时,谢离因感到一阵战栗,连掉眼泪也忘了。
“骗了多少人?”他问。
“......二十几个,记不清了。”
卫鸿倒是没说话,只是抚摸的动作更慢了些。他捉着谢离因话里的字眼。“高兴?”
谢离因有些不大理解,难道他刚才的重点不是在于伤心?难道卫鸿觉得他是在高兴地哭?
卫鸿叹了口气,指出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可是你这般做法,与利用感情达成目的的无情道有什么区别?”
谢离因脑中嗡的一声山崩地倒,他立马便反驳道:“当然不一样!”
他张大嘴停在空中,嘴唇渐渐发白,自尊让他选择负隅顽抗。他瞪着卫鸿,急声道:“只要他们将情丝给我,我就能回仙界继续当司缘,让凡间少一些怨侣。”
作恶与向善,怎么会一样呢?
卫鸿的手停了。
“你。”
他低下头,与耳朵相连的颈部肌肉飞快抽搐了一下。谢离因还在说着什么,可他已经听不清了,只隐约捕捉到几个字眼。
卫鸿放松了发白的指节,抬起头时已经重归平静。
“情丝,原来你是要他们的情丝。不如我将我的给你,以后不要再去找他们,如何?”
“我不能要你的。如果你把情丝给了我,我们就结不出红线了。”谢离因浑然不觉,咬了咬唇,继续道,“而且,数量也不够。”
“你要多少。”
谢离因道:“三十六根。”
嗯,那就是阿因还是会继续骗人,至少还得骗十个。
先给你记着。
一桩桩一件件,这些事情,他都记住了。
迟早会有机会的。
狂风暴雨消散于无形,可卫鸿最后面无表情看他的一眼,似乎在说,
谢离因,你给我等着。
又一次顺利的狩猎后,谢离因走过长势良好的仙藤与花草,哼着小曲走回屋中。
看见了一封和离书,还有死遁的卫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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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金蝉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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