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离因以公事为由，将洛青约了出来。
和风煦阳，微草山坡。
洛青的眼神满带怀疑。“你说扶掌门有事与我商议？”
谢离因率先坐了下来，把手撑在草地，软乎乎的草扎得还有些疼。
“是呀，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正好我有事想请教洛道友，不知洛道友肯不肯？”
谢离因手边一阵悉索，旁边有人坐下了。
不远处正好有一只黄粉蝶飞过，谢离因压着上扬的嘴角，想起昨日听到的话，遂问道：“洛道友喜欢蝴蝶吗？”
“不喜欢。”
他迅速果断的话反倒把谢离因噎了一噎。谢离因换了个问法：“那你觉得动物比人更重要？”
一旁的人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并非偏爱什么，我只是觉得，它们都一样重要。”
蝴蝶停在谢离因的指尖，他转头看向洛青，弯眸一笑：“那我呢？”
阳光刺破云层，在草坡推起金色的浪。
洛青一瞬间就停住了。他的瞳孔荡漾起难以平静的波纹，一寸一寸地控制着脸上的肌肉，将视线集中在蝴蝶上。
“万物有灵，不分轻重。”
谢离因这才发现，原来他指上的蝴蝶这么漂亮。犹如一朵淡粉的花苞，翕动时抖落金粉。
它飞走了。
谢离因略带失落地回过头，洛青还在看着他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熟悉的五官。
没什么问题呀。
谢离因眨了眨眼，可洛青的耳尖怎么红了。
洛青低声道：“......我回去了。扶掌门与我师...师兄去了问心台，今日不会来。”
话里的意思是，他早知道自己在诓他。
扶秋和无涯子么？最近他们似乎走得很近。洛青比自己还了解这两个人的动向，恐怕不是偶然吧。
谢离因在洛青起身前扯住他的袖子，笑道：“原来是洛道友在给他们牵红线啊。”
“我师兄他一直喜欢扶掌门，扶掌门对我师兄似乎也并非全然无意。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谢离因的手忽然攥紧了。
“情？情意是最不可靠的，倏忽而起，转瞬即无。洛道友修无情道，难道没有感悟？”
谢离因在凡间见过许许多多的情意，雨断云消，浮萍聚散已是难得。更多的时候，他们的情意就像满地大白菜，价贱易得，得之则腐。
他越是将情意贬得一无是处，反倒越是自伤自毁的证明。
卫鸿最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反驳道：“即便修无情道，也知情意珍贵，得到了更应珍惜。”
谢离因抱着胳膊，再也没看他。“人都是会变心的，新的总比旧的好。就像我的夫君，他不要我了。”
“......他有苦衷。他一定会再见你的。”
谢离因听见了，侧脸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鸿干脆又在他身边坐下，状若无意道：“那你呢，你对你的夫君是真心的吗？”
“......”
卫鸿在该死的沉默中掐断了一撮草尖，动作非常残暴。
谢离因的声音飘摇得恍如梦呓。“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我喜欢过很多人，每一个都让我心动。可是我分不清。我到底对每一个人都是真心的，又或者，我根本谁也不喜欢。”
卫鸿在谢离因濒临崩溃的眼神中意识到不同寻常，他必须慎重对待。他还是问出了那句：“几个？”
“嗯？”
卫鸿压着心底的妒怒，重复了一遍。“让你心动的人，有几个？”
谢离因随即沉浸在亘古的回忆中。
“......三个。”
姻缘树旁的仙君，玄天宗的江月，还有他的夫君。
他抱着自己，说：“最后他们都不见了。”
谢离因越说越难过，强扯出苦笑，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堪。“真心是不能同时分给很多人的，所以，一定都是假的。”
卫鸿沉默了一会儿。
“都是真的。“他说。
”你的情意都是真的，不要再怀疑自己。”
谢离因承认，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他真的被洛青眼中的认真感动了。
这本该是他用来蒙骗无情道的招数，怎么反被抢先了？
谢离因笑笑说：“这样吧，如果你对我心动的话，我就相信你说的话。”
谢离因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拥入怀。天旋地转后，他懵懂地倒在草地上，微微侧过头，近在咫尺的心跳吵得他什么也听不见。
咚咚、咚咚、比打鼓还响。
“阿因，我心动了，你赢了。”
......
一段时间后。
草被摧残了一大片，压塌的，折断的，比比皆是。
两个罪魁祸首毫无愧色，仍躺在草上，十指相握。
“坏人。”
谢离因抽回了手，不想理他。卫鸿哑笑着靠了过来，把下巴压在他肩膀上。
“情丝，还缺几根？”他问道。
“...最后一根。”
谢离因肩膀上又麻又痒，他刚想拉起滑脱的衣领，有人已替他将折断的草根摘去了。
谢离因转了主意，他转过头，舔湿了一缕黑亮的发，带着蛊惑的轻音：“不如......把你的那根给我。”
又一个无情道修士无视了蟒蛇冰冷的毒牙，心甘情愿送上门。
“好啊。”他的猎物说。
谢离因凑过身去，没有取走情丝，只偷了一个吻。
他的猎物似乎仍不满足，反而单手捏着他的下巴，俯得更深。
“还有别的，要不要。”
谢离因眨着眼睛，摸过他的腹肌。“有多少？”
卫鸿笑道：“一根。你想再来一次吗？”
话都递到这份上了，却之不恭嘛。既然要多少就有多少，那谢离因自然是要喽。
太阳很暖，草地......惨不忍睹。
待卫鸿与谢离因回去时，合欢宗上下已经一片混乱。
卫鸿拦住一个弟子，说是无涯子与扶秋双双重伤，从花海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
无涯子被谛听的雷劈得神魂碎裂，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没了意识。扶秋撑着最后一分清明，将一块东西塞到谢离因手里，另一块递给了卫鸿。
这正是剜情珠的碎片。
“这两块碎片你们务必保管好。雪儿。”扶秋捏着小玉红雪的手，凑在她耳边交代完事情，就彻底晕倒了。
谢离因拿着碎片看向玉红雪，还没递出去，对方就摇了摇头。“长老，这是掌门的考虑，碎片您就先拿着吧。”
殿外，青云山弟子已整装到齐。看见卫鸿从里面出来，纷纷喊道：“洛师叔！”
无涯子死了。无涯子的师弟，无情道之巅峰，理所应当接过了职责。
阴云压在合欢宗上。他们看着大殿前静立的修士，恐惧与排斥，在危急时刻转化成了信任与服从。
几日后，弟子将查明的情况一一禀明。
有人在问心台动了手脚，扶秋疑心合欢宗有内鬼，因此选择将碎片交予谢离因。
只是这一出闹得实在突然，卫鸿不知敌人是谁，也不知他们的目的。
他看着手上的两块碎片，昨日谢离因已将他的那块一并给了他。
这件事，会与玄天宗有关吗？
卫鸿的脑海中隐隐有一个念头，真相就快浮出水面了。
玉红雪那边也有了进展。她虽然年纪尚小，却已有了日后一派掌门的威严。她领着一群合欢宗弟子，将近日接近过问心台的可疑人物押了过来。
那是一个从娼馆出身的散修，刚加入合欢宗没多久。在玉红雪黑沉的表情与灵力下被迫抬起脸。
是晏乐。
他此时还不是卫鸿熟知的晏师弟。眼睛喷着冤屈的火焰，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符的阴冷。
“不是我！你们血口喷人！”
玉红雪冷声道：“出事前几日，有不少人曾看到你在问心台附近，你要如何抵赖？你难道还要说自己从未去过问心台？”
“我、我的确是去过，可是我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去那。”晏乐眼神闪了闪，倔强地争辩。
玉红雪继续审问。
卫鸿从晏乐痛苦的脸上移开，他捏了捏谢离因的手，低声道：“阿因，你从前在仙界见过司命么？”
既同为南斗六神，卫鸿猜想他必定是认识墨衍的。谢离因也认识晏乐，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这两个人的相同点。
谢离因毫不遮掩道：“我认识呀，墨衍是我朋友。不过因为仙界的限制，我下凡后就忘了他的模样了。”
神的样貌是不能为凡人所知的。扶桑日隙中，柳心曾经告诉过他。
卫鸿默然般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谢离因拉了拉他的袖子，掏出一卷玉简。“这是今天早上我在你房里找到的，你当时走得急，可能没看见吧。我试了试，但是打不开上面的禁制。”
卫鸿接过这突然出现的玉简，凝神输入灵力。他从未见过这种禁制，但出乎意料的是，禁制解开了。
谢离因巴巴道：“怎么样，写了什么？”
卫鸿飞速扫完玉简，脸白了白，立刻就将玉简捏碎了。他第一反应往外走，让谢离因留在合欢宗。话还没出喉咙，他定了定神，道：“你跟我一起去。”
他即将去玉简上提到的地方赴约。
比起让谢离因留下，卫鸿相信，他待在自己的身边会更安全。
巨大的灵剑横在合欢宗大殿外。灵均和他的主人一样，剑意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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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无情除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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